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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老师和穆旦

(2018-03-06 15:54:56) 下一个

高中一年级的语文老师是史迹老师,一个小个子的老头,笑呵呵,大字写得特别好,曾经刷过一个巨大的“春”字挂在门厅里。中学的教学楼一进楼门是个一层二层通顶的大厅。史迹老师讲古文,那是一个轻车熟路,行云流水,很好听。我当他的语文课代表,也就是收作文,发作文本,没有什么实质的事情。

关老师是我的中学语文老师,但是不记得他教过我,可是我又是怎么认识关老师的呢?大约是我认识语文组的每个老师,关老师也不会不认识吧。或者学校广播站是关老师主持领导的,我是广播站的组稿人,所以熟了。

关老师个子很矮,高中的时候我应该是一米六多点有限,关老师不见得比我高。人也丑,说话还吐字不清楚。他是我们学校对面的师范学院毕业的,不确定是77级还是78级。

我参加广播站认识了关老师之后,和关老师有点半师半友的关系,因为我写诗,找他给我看,他是我当时的唯一读者。所以我不仅去语文组找他,还去他的宿舍去找他。当时的学校,只有前院中间有一个平房,走廊黑黢黢的,宿舍是两人合住,感觉不比大学宿舍好,好歹算是个窝,而且上班方便。

我和关老师经常接触,特别是他看我的诗,对我了解很多,他也借给我书看,我买到新书,也借给他看。记得有个寒假,他借给我看他手抄的普希金诗集,在家里不小心撒上了水。我不好意思那样还给他,于是我又手抄了一遍。还给他的时候,他说不用再抄一遍,没关系的,我当时没想到他是不是不喜欢收藏我写的字,可是他的字也不是很高明。抄一本诗集要花不少时间,也许他觉得不值得吧,但是一本诗集,抄一遍和看一遍对我的影响是不同的,普希金是我最喜欢的外国诗人,当然那时候我也没有接触到更多别的诗人的作品。在抄这本诗集的时候,查良铮这个名字深深地印在我的心里,是他翻译了这本诗集。

1984我考上南开大学生物系微生物专业,专业里的老师有周与良,是真菌学教授。当时系里正教授不多,传说周教授是海归,刚解放的时候,总理从海外聘请的专家。我的真菌课不是周教授教的,她招研究生,我们班两名同学报考,成绩都很好,她选了男同学,男同学现在在加拿大。我们班毕业的时候,周教授和我们有过合影。照片上周教授是个个子不高,面色和蔼,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几天前在网上读诗,点开了穆旦诗集,看了几首觉得很喜欢,于是就点开了作者介绍,
穆旦,原名:查良铮,著名诗人和诗歌翻译家。我说不上来,穆旦的诗也许和他翻译的
普希金的诗有什么相通之处吧,就连他的不少有政治色彩的诗,我也喜欢。在读到一篇
序言的时候,看到查良铮的夫人是周与良,我曾经和周与良共框在一张照片上,但是我
从来不知道查良铮也是南开大学的教授。他于1958 年被指为历史反革命,先后十多年
受到管制、批判、劳改,停止诗歌创作,坚持翻译。1977年春节因病去世。1979年平反。
主要著作有:诗集《探险队》(1945)、《穆旦诗集(1939-1945)》(1947)、《旗》(1948)、《穆旦诗选》(1986)等,及《欧根·奥涅金》(1957)、《唐璜》(1980)、《英
国现代诗选》(1985)等大量译诗。周与良教授于2002年去世,我是在网上查到的这个
信息。我在穆旦的晚期诗作里读出他对爱情的失望,对坎坷的无奈。选贴三首不同风格
的诗作:

 

                             哀国难

 

  一样的青天一样的太阳,

  一样的白山黑水铺陈一片大麦场;

  可是飞鸟飞过来也得惊呼:

  呀!这哪里还是旧时的景象?

  我洒着一腔热泪对鸟默然——

  我们同忍受这傲红的国旗在空中飘荡!

 

  眼看祖先们的血汗化成了轻烟,

  铁鸟击碎了故去英雄们的笑脸!

  眼看四千年的光辉一旦塌沉,

  铁蹄更翻起了敌人的凶焰;

  坟墓里的人也许要急起高呼:

  “喂,我们的功绩怎么任人摧残?

  你良善的子孙们哟,怎为后人做一个榜样!”

  可惜黄土泥塞了他的嘴唇,

  哭泣又吞咽了他们的声响。

 

  新的血涂着新的裂纹,

  广博的人群再受一次强暴的瓜分;

  一样的生命一样的臂膊,

  我洒着一腔热血对鸟默然。

  站在那里我像站在云端上,

  碧蓝的天际不留人一丝凡想,

  微风顽皮地腻在耳朵旁,

  告诉我——春在姣媚地披上她的晚装;

  可是太阳仍是和煦的灿烂,

  野草柔顺地依附在我脚边,

  半个树枝也会伸出这古墙,

  青翠地,飘过一点香气在空中荡漾......

  远处,青苗托住了几间泥房,

  影绰的人影背靠在白云边峰。

  流水吸着每一秒间的呼吸,波动着,

  寂静——寂静——

  蓦地几声巨响,

  池塘里已冲出几只水鸟,飞上高空打旋。

 

  1935年6月13日

 

 

                         流吧,长江的水

 

  流吧,长江的水,缓缓的流,

  玛格丽就住在岸沿的高楼,

  她看着你,当春天尚未消逝,

  流吧,长江的水,我的歌喉。

 

  多么久了,一季又一季,

  玛格丽和我彼此的思念,

  你是懂得的,虽然永远沉默,

  流吧,长江的水,缓缓的流。

 

  这草色青青,今日一如往日,

  还有鸟啼,霏雨,金黄的花香,

  只是我们有过的已不能再有,

  流吧,长江的水,我的烦忧。

 

  玛格丽还要从楼窗外望,

  那时她的心里已很不同,

  那时我们的日子全已忘记,

  流吧,长江的水,缓缓的流。

 

  1945年5月

 


 

 

                       感恩节——可耻的债

 

  感谢上帝——贪婪的美国商人;

  感谢上帝——腐臭的资产阶级!

  感谢呵,把火鸡摆上餐桌,

  十一月尾梢是美洲的大节期。

 

  感谢什么?抢吃了一年好口粮;

  感谢什么?希望再作一年好生意;

  明抢暗夺全要向上帝谢恩,

  无耻地,快乐的一家坐下吃火鸡。

 

  感谢他们反压迫的祖先,三百年前,

  流浪,逃亡,初到美国来开辟;

  是谁教他们种的玉米,大麦和小麦?

  在蛮荒里,谁给了他们珍贵的友谊?

 

  感谢上帝?你们愚蠢的东西!

  感谢上帝?原来是恶毒的诡计:

  有谁可谢?原来那扶助他们的“土人”

  早被他们的子孙杀绝又灭迹。

 

  感谢上帝——自由已经卖光,

  感谢上帝——枪杆和剥削的胜利!

  银幕上不断表演红人的“野蛮”,

  但真正野蛮的人却在家里吃火鸡。

 

  感谢呀,呸!这一笔债怎么还?

  肥头肥脑的家伙在家吃火鸡;

  有多少人饿瘦,在你们的椅子下死亡?

  快感谢你们腐臭的玩具——上帝!

 

  195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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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 ()评论 (7)
评论
碧海-蓝天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横塘雨眠' 的评论 : 也算门当户对了,若非名门,也不能在四九年留美。奇怪的是在芝加哥度的植物生理/病理,却是真菌学教授
横塘雨眠 回复 悄悄话 周与良出生名门,父亲是著名藏书家周叔弢,大哥周一良曾经是陈寅恪青眼有加的弟子。
碧海-蓝天 回复 悄悄话 czhz 嘿嘿,我知道自己有点自卑的,所以那样想,还说他的字也不好,平衡自己的心态。出国搬家,关老师的手抄也早就找不见了。
czhz 回复 悄悄话 穆旦是金庸的亲戚,而且很近。他是当年是远征军的翻译,穿越野人山的幸存者,却没能逃过中共的魔掌,共匪猛于野人山。
czhz 回复 悄悄话 我当时没想到他是不是不喜欢收藏我写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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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着有点自恋。
碧海-蓝天 回复 悄悄话 biaochen 你好,握手,我们都喜欢穆旦,可惜他的一生那么悲惨,仍然留给我们那么多充满激情的作品
biaochen 回复 悄悄话 喜欢!穆旦的诗歌的节奏感很强。喜欢他翻译的十四行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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