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入大荒流

纵浪大化中 不喜也不惧 应尽便须尽 无复独多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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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长安(3)

(2007-02-24 17:25:04) 下一个

第三章

Hertz柜台前,连长安刚办好租车手续要离开,忽听身后有人在叫:“长安?长安!”她回头太急,发梢掠过脸颊,略略发痒。那人快步上前来到她旁边,连长安早已收拾好表情,熨贴温暖的社交微笑,伸出右手,发现手里还握着租车的单据,赶紧换到左手,再重新伸出右手,道:“你好,好久不见。”

两人的握手称得上礼貌,却稍嫌分开的太快。来人年纪比连长安略长,高出她将近一头,半旧的深灰色大衣,穿在他身上倒也不觉落拓,面容似带有长途飞行之后的疲惫,那管鼻梁若长在他人脸上则未免突兀,可搭配他的轮廓分明却刚刚好。

“我来开会。你呢?”

连长安转了个念头,说:“哦,我来这边看朋友。”

“你一点儿没变。”

“是吗?”连长安笑笑,“你也一样。”

“我还怕你不记得我了。”

“我也以为呢。不过一看见你就想起来了。”

他一听,左嘴角略挑高,括弧一样的法令纹带着点调笑,眼睛一眯,眸中光芒和笑容极不协调。连长安没来由地起了寒意,抬腕看表,匆匆说道,“我赶时间,先走了。”不等对方回答,她拉起随身小行李箱就走。

走出没几步,听到他在身后说:“长安,我……”又停住了。

连长安抬手捋了一下刚过肩的头发,似乎将身体短暂的一滞也一同拂去,继续朝前走去。

她坐在驾驶座上,打着引擎,看着GPS的触摸屏,却一片模糊,完全失焦。连长安深呼吸,调整距离,仍然于事无补。索性一脚油门下去,有一种逃离的快感。

待连长安意识到的时候,车已经下了509号公路,她把车靠路边停下,是一条叫科罗拉多的街道。连长安把头埋在方向盘上,想哭却酝酿不出一滴眼泪。她的大脑绝对处在浴盆曲线的底部,她想不起第一次遇见程慈航是什么时候,也想不起他们有多久未曾见面,这个名字好像被她下意识地过滤了很多年,却在暗处的角落,枝藤蔓绕地盛开,一经碰触,一样鲜血淋漓伤筋动骨地痛。

她点了支烟,把车窗打开,空气灌进来,比拉克罗塞暖和。路边有根电线杆子,她忽然记起很多年以前,听小易说她曾经在西雅图的某根电线杆子上见过一张传单,写着:LOST LOVE.  Please help me find love.  If you have any information, please call…连长安当时还坏心眼地想,不定人家找的是狗呢,她没敢跟小易说。想到小易,她心情稍好,深吸一口烟,想小易应该又升职了吧。心思漂浮之际,天上开始落雨。空气湿重,云层似乎经年不开,水雾障眼迷离。她关上窗户,开了雨刷,可是前方视野依旧混沌不清。待心情稍微平复,她终于依据GPS指示上路。

房间并不大,床头上方挂了一幅西雅图夜景的照片,她拉开窗帘,雨沥沥拉拉还在下个不停。从冰箱里取了瓶水和一盒澳大利亚坚果,半躺在床上,慢条斯理地吃起来。那些她一直试图忘记的往事,就像那盒打开的坚果,一粒一粒砸在连长安小心翼翼包扎过的心上,想要回去却再不能够。

连长安刚到美国的那一年,她的一位亦师亦友的长辈碰巧来阿灵顿的公司总部培训。是年感恩节的时候,特邀请连长安参加他们中国同事的一个小型聚会。连长安刚买了车考了驾照,正在兴奋期,一想到要开七八十迈,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了。

聚会在他们一位同事家里,新买的房子,家具还没购置齐全,显得空荡荡的,幸好塞了十几号人,不至于太冷清。大家动手弄了些吃食,热热闹闹地吃将起来。餐后无非是一些常规娱乐,打牌、玩一个叫“UNO”的游戏、看看搞笑片……

连长安在人多的时候总觉得局促,虚与委蛇地应酬了一阵,气闷,想起外套兜里还有盒烟,一下子五脏六腑的烟虫都被唤醒。她找个借口取了外套从后门溜了出去。后院不大,天色早已黑了,十一月的伊州凉意逼人,她划着火柴的时候,全身都暖了一下。冷空气从鼻腔吸入,似乎和尼古丁发生了化学反应,一吸一吐之间,一直僵着的后背像春阳下的冰雪悄无声息地融化,她不经意地笑了,觉得是这一天最美的刹那。

一刹那太短,身后有人一点儿不客气地说:“哎,借个火。”连长安猝然扔了手中的烟,一脚踩上去,方才转身,挂着微笑问了句:“你说什么?”

“借个火。”

“不好意思,我没有。”

来人背对着后院的路灯,看不清长相,只觉得个头不矮。他听了连长安的回答,狐疑地嗯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片刻的静默,他说:“我叫程慈航。”

连长安一听他的名字,噗哧一声乐了出来。他闷闷地问:“乐什么?”

连长安觉出自己的失态,赶紧道歉,又报上姓名,随后解释说:“我上小学时看过一本叫《昙花梦》的书,里面的男主人公正好是程慈航程科长。”

“这人很滑稽吗?”

“那倒也不是。他被称为中国的福尔莫斯。”连长安说。

“哦?”

连长安一撇嘴角,“在我看来和拆白党也差不多。书里凡是长得还算过得去的女的,都和他夹缠不清。我看完那本书,也明白了一件事:原来‘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还有别的用法。”

“《金缕衣》?”程慈航说,“不过不太公平,我什么时候成了拆白党了?”

“哈哈,我随便一说,你随便一听,千万别当真。太冷,我先进去了。”连长安话音刚落立刻闪人。

只是当时的她如何料到,之后那些或明或暗的岁月里她会一直管这人叫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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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Scarborough 回复 悄悄话 程科长,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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