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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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旭初的父亲与妻子 /黄纫秋

(2008-08-11 23:38:44) 下一个

黄旭初的父亲与妻子


黄纫秋

    在国民党执政的时候,据地自雄的军人是数不胜数,因此,蒋介石除了共党之外,最令他寝食不安的是那些环伺四周与他一样靠革命起家的各路英雄了。其中最使他头痛的是吞不下、嚼不动的贫穷的广西省。真害得他心劳日拙、魂梦不安!因其他各省都有机可乘,威吓利诱、挑拨离间都有多少不同的功效,有许多也确实被他整得如愿以偿,如东北、西北、四川、广东、湖南等等。唯有这个死硬派的广西,穷得官佐与士兵,每人仅有四角小洋一天的薪俸,上下均无怨言。那时期大家只有一个意念就是一致反蒋!这种众志成城的意志,是蒋的银洋无能为力的。先生们固是埋头苦干,太太们也是夫唱妇随,我在南宁四年,除了阴丹士林布外,未穿过其他的布料,连陪嫁的衣服都埋在箱底,怕别人指责。 

    但真正的功劳自是李、白、黄三人的精诚合作,领导有方。把一个贫困落后的广西,引上了轨道,使世人侧目,称它为模范省。这名誉不是侥幸获得的,是因上下一心,苦干硬干得来的,是李宗仁的领袖群伦,是白崇禧的训导有方(即寓兵于团,寓将于学),是黄旭初的守土之功。我常听到那班少壮军人谈到初统一广西时,黄绍雄、李宗仁为了谁当领袖的争执莫决,那时握有最大实力的黄旭初有决定他俩去留之权,几经争执后,黄对黄绍雄说:我看你还是暂时休息一下吧!于是黄某出走,后来投靠中央,当过湖北省、浙江省主席。在抗战期间,李、白均被外调,李为战区司令长官,白为中央军训部部长,两人均无后顾之忧。是因为他俩都有一个可堪信任的黄旭初为他俩守住老营,蒋想尽办法欲调虎离山,但黄却不为动,故黄一连做了廿多年的广西省主席,人称他是不倒翁。黄的官运虽一帆风顺,但他的家庭生活,照我们外人看来是苦不堪言,他上有专横粗野的老父,又有一个出身农村的糟糠之妻,醋劲大的无可理喻,我们凡是有怕太太的人,就称他是“主席”,因“主席”已成了怕老婆的代名词,现在我先写黄主席的老太爷吧! 

    民国廿二年我在南宁租了一层两房一厅的住宅,是在三楼,房租大约是十余元。每次房租一到期,天一亮,就有一个穿白布短衫裤、赤着双足的老人,大声拍门叫道:我是收房租的。有时稍慢,老人还要来一顿教训说:年纪轻轻睡到天亮还不起身?妳看,我这大年纪已收过几家房租了。我有时听了不理,有时也很生气答他说:你可以晚一点呀,我们又不会跑掉的。他大声说:晚一点,晚一点,你知道我要跑多少家呀!我还要赶去做工……我说:你这个房东记性真好,怎么一天都不能拖。他答:没有法子,要吃饭呀!接着就是一顿催促:快叫醒老太太给房租,我还要去挑泥嗬!有一天,我经过一块废墟,真地见他在那里搬砖、搬瓦地搬个不停,一面大骂那个跟着他讨两个铜板的叫化子说:我还有铜板给你?我为了省两毫子,自己搬砖呢。我以为是他的房东要他搬,又见他搬的气喘呼呼,汗流不停,就劝他说:不要太累,休息一会吧!又问:这房子也是你的房东的吗?他盖这么多房子作什么?他鼓着两眼望着我:什么房东?我就是房东。我听了半晌不能出声,好一阵,我才问他为什么不请人搬?他答:好贵呀,他们要我两毫呢!工人坏得很。我即未往下问,但仍不知他是何人?那条路是去省府的必经之道,我每次去省府探访何若珍都经过那里,他真是风雨不改,每次不是挑泥就是搬砖,也有时有其他建筑工人同他一道做,直到有一次同何若珍一道,才知道他是顶顶大名的黄老太爷。 

    以常理说:一般人有个作主席的儿子,自己作老太爷,自然是非常得意!但黄老太爷不然,他讨厌别人叫他是老太爷,因为老太爷是因子而贵,他要人叫他是县太爷,那是因为他作过一任县长。至于这县长是怎样得来的,和主席比谁大谁小,他是不去研究的。原来,他见儿子到处派人当县长,他想:为什么不派我一个呢?于是从早到晚同儿子闹着要去作县长,儿子为图耳根清净,只好选一个最小的县份给老太爷去作一个县太爷了,又特别挑选几个干员为老太爷处理公事。谁知老太爷一到任,即吩咐部下属员,凡有收入,必收东毫,不要西毫。因为东毫是广东的,银子成份较多,西毫是广西的,成色较差,以西毫换东毫是要补水的,这就难为了属员们,因那个偏僻小县连西毫也很有限,何况东毫呢?但县太爷对广西本省出的钞票没有信心,坚持要硬货,于是纳粮交税的百姓们,找不到银毫,就以铜元折算,这一来自然闹得天怒人怨,作主席的儿子不得不下令把父亲撤差。县太爷倒也未曾抗命,大概他想到做官也不过如此,而老百姓也很不知趣,交来的铜板也使他数得吃力。卸任之日,他包了几条小艇(湖北叫划子)装了他作县太爷的政绩,看看那一堆一堆的行装,倒也感满载而归之乐,那料,这些木艇,本已到行将就木之年,突然压上这一包一包其重无比的铜元,自是不堪重荷,加上包装不牢,有的是百孔千疮的破蔴袋,于是淅沥哗啦的跟着破艇随波而去,虽经派人打捞,但所获有限,反而受到舆论攻击说翻沉的都是银毫。不过,从此老太爷就变了县太爷,老人家总算此行不虚。 

    这位县太爷做官虽然煳涂,但教子倒是别有一套的。他对儿子说:你虽然是个主席,但总是我的儿子。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不能在老子面前摆官架子,我的朋友都是你的长辈,所以你要谨执晚辈的礼貌。这个礼貌是:他那些乡下种田的,和同他一道盖房子的泥匠、木匠都请到家来吃饭,但主席儿子只能在桌旁侍立装饭、倒茶,主席也真的唯命是从。但家里的男女佣人反怨声载道,因这些人一来,带来的黄泥黑土及一身的臭汗,累得他们都要多做些善后工作,于是主席的孝子美名就也跟着宣扬于外。老太爷的另一德行是好勇斗狠,经常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同人打个不亦乐乎!他的好处是从不仗势欺人,因此,对方也毫无顾忌同他拚个你死我活了,只是害苦了维持治安的警察们,每次抓到警察局时,都要被警察局长斥责大骂一顿,因为警察都不生慧眼,认不得这个短衫短裤、一双赤脚的骯脏老人,竟是一个太上皇呀!幸而局长体念下情,宽恕无知之罪,也为自己的乌纱着想,想出一个很聪明的办法:将县老太爷的相片发给全局警察每人一张,命他们抓人之先,要与相片核对一番,既保全自己的乌纱,也省了作揖打躬同县太爷赔礼之苦,又避免部属背后议论他处事不公。 

    桂系的三位将领始终合作无间如手足,但他们的三位夫人并不夫唱妇随,而是各行其是的,因为男人都胸怀大志,所谓相忍为国,夫人们除了相夫教子之外,还有什么顾忌呢?加上李、白、黄三位夫人出身不同,李夫人郭德洁因出身寒微,老是疑心别人看不起她,故时时要人注意:你们不要忘了,我嫁的是李宗仁呀!她这个态度不但男人受不了,连一般太太们都对她是敬鬼神而远之。她与白公馆(抗战后期盖的新屋)虽遥遥相对,但白公馆经常高朋满座,李公馆则门可罗雀。她常气得背后咒骂太太们:这班无知无识的大婆团(因与白交游的无一是侧室)只知吃喝玩乐,不做正经事。她最爱模仿(或者内心是崇拜吧)的是蒋宋美龄,爱出风头,爱演讲,一会办救济院,一会办学校,很有力争上游的雄心。可是太好高骛远而不切实际。墨水也喝得有限,且无容人之量。她来到美国,仍念念不忘学宋美龄,宋在台湾请黄君璧教画,她也请汪亚尘教画,而且也画得不错,她的两笔字写得清秀,一如其人,若是她不开口,确也有她可爱之处。在美国李宗仁与人写信时,英文地址都是由她代笔,也学会自己开车。有一次张君劢来探望李宗仁,李请张到对面一间餐馆吃饭,中间仅隔一条马路,张要步行过去,李坚持说:我有司机,叫她开车送我们去,一副洋洋得意的笑容。 

    现在要说到黄旭初的夫人。她在夫人太太们中间,可算是独树一帜,那种英雄不改本色的农妇装束,与丈夫看齐的对人态度,真是一对。在广西,你经常可听到人们背后的牢骚,不是说李大老总发脾气,就是怨副老总太爱骂人。但我从未听到有人批评黄旭初的,或许因为他的新闻层出不穷,别人已无暇再究其他。老太爷的故事已够人们百听不厌,而黄夫人的善妒,更令人笑痛肚皮。加上黄主席那副食古不化的君子脾气,既要作逾情的孝子,又要作一个模范的丈夫!所谓:「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他确实是身体力行的,老父的折磨逆来顺受倒也不成问题,唯有贤妻这条不准纳妾蓄宠(在广西的军人,三妻四妾是家常便饭,还不包括丫头,位高者不便明目张胆,但中级将领胡作非为者甚众)的命令,实在难以忍受。李、白两位夫人都比丈夫年轻十几岁,而且到底受过一点新式教育,也知道怎样女为悦己者容。唯有黄夫人,年纪又大(可能大过老爷)又不喜修饰,一味采用「河东」政策高压手段,所以制造的笑料最多,人们背后笑人怕老婆即笑说:你也想做“主席”吗?故先生们最怕别人叫他“主席”。 

    后来不知黄夫人故示贤德呢,还是被迫于事实,让主席收了一个丫头,但又另外约法三章,即是要进丫头的睡房,必须要先同太座请示许可,但十有九次是不获批准。主席不得不违法走私,常常借故外出小便(睡房内无卫生设备),这一去即久不归房。夫人得悉真相,即禁外出小便,这一禁,不知禁了多久?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有一次,主席趁夫人熟睡之时,悄悄地摸到丫头的床上去了,或许是太累,又或许是忘神,一觉竟睡到天明而犹在梦中,夫人醒后,不用查询,即直去拍门大骂,床上两位谁也无胆开门应战,夫人见攻坚无效,即将武器(石头)从玻璃窗摔到床上,为了性命交关,双双只得开门下跪求饶,结果是将这个倒霉的丫头充军了事,传说,她已有身孕呢! 

    此事过后主席再不敢贪近水楼台之便。于是想在办公室里出点花样,要用女秘书,不知他用什么理由得到夫人许可,但秘书必须要夫人亲自过目,这一过目,即稍有动人之处的女人,都告落选,挑来挑去,最后才挑到一个曾任中学校长,尊容无人问津的雷小姐,据说学问很有两下子。但夫人的目的是仅在内容不求外表,而且大家都说雷的文笔好,你既是要一秘书,为什么要看她的容貌呢?这一问,自使主席哑口无言。夫人自以为得计,料不到事情发展竟大出她的意料之外,这位女秘书不久就搬进省府住下来了,使主席也着实温馨了一阵。黄夫人除了与省府几位厅长太太交游之外,和其他的夫人太太都没有交往,在街上相遇也视而不见,别人自也不去理她,故她的情报也就不大灵通,当外面的人们已在纷纷议论,她自己还蒙在鼓里,加上人们对主席的同情,尤其是男人。但同时又可怜他担那么大的风险仅得到那个 “代价”是太不划算了;更可怜的是:这不划算的代价,不久即东窗事发,夫人带着一批打手(佣人)冲进省府的主席办公室,将秘书打了不说,还将她的衣服全部倒在主席办公室外的天井内,叫佣人倒上汽油全部烧掉,一时火光冲天,各厅厅长见了火光,以为是主席办公室着火,都争先恐后担着水桶跑来救火,及至一看见主席对着夫人打躬作揖,求她不要将火势扩大,个个都感到尴尬异常,只好悄悄退走。住在我对面的省府秘书长孙绍园、民政厅厅长苏祖馨,异口同声说:这一次太过火了,主席回家一定会同夫人大吵的,说不定要打她几拳……为了要证实他俩的先见之明,都跑到比邻而居的广西银行行长廖明斋的后园内,架起木梯要看热闹,开始静悄悄地,一会,见主席提着一个喷水壶与夫人有说有笑地走到后园,夫指指点点说:那边要喷水了,这边也快干了,此情此景自使观众大失所望!这几人都是黄某的忠臣,心中虽怪主席太无男子气,但口中却强调说:主席是有涵养的人,这是我们学不来的,做到这一步不容易,要有定力才行。听众也只好附和着:对的,对的!主席真伟大!了不起! 

    黄、白、李三人的外表,以黄最不起眼,人既矮小,又摆着那副严肃的面孔,但他的部属说:他虽然喜怒不形于色,但见他的人都很害怕!他有本事听对方一人独白,经数小时不倦,但既不发问也不置评。但你所说的一切都记入脑内,明天可能把你连升三级,但也可能要你的脑袋搬家。广西省的省政,李、白从不敢过问的。若以貌取人,真是失之子羽了。 

[] 

原载台北《传记文学》杂志总第317期(198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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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黄旭初的父亲与妻子(书简)

关国煊

主编先生: 

    拜读贵刊第五十三卷第四期黄纫秋女士「黄旭初的父亲与妻子──闲话桂系往事之三」,篇中「专横粗野」之黄老太爷、「醋劲大得无可理喩」之黄夫人跃然纸上,惜未道及其名号与芳名。查黄老太爷名人光,字寅生,夫人覃氏;黄夫人姓宋,名绿蕉,刚于今年十月十七日病逝广西南宁广西中医学院第二附属医院(月初由香港返囘故乡医病),终年九十四岁,骨灰盒由子黄永良賫奉,归葬香港;黄文提到「黄夫人可能大过老爷」,不确,黄旭初生于一八九二年四月一日,今年冥寿九十有七。 

    专此顺颂 

    文祺 

    关国煊拜上一九八八、十、二十八 

原载台北《传记文学》杂志总第319期(1988年)

网上见析世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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