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兴而发

有些是随兴而发的感言,有些是深思熟虑后的想法,不一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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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 (二)

(2012-04-17 07:30:21) 下一个

这是我一位在国内的中学同学几年前在沙特工作时写的文章之一. 在这快餐的时代,这么长的文章我竟一口气读完,只因它感动了我. 全篇文章没有愤世嫉俗,没有怨天尤人,没有矫揉造作,更没有无病呻吟,字里行间充满了深深的清,对那片土地,以及在那边土地上生活的人.相比之下,我们这些生活在国外的、来自大陆的华人,对于那片土地和在那片土地上生活的人,有些过于矫情了.

陕北行散记 过年 (二)

一九九九年二月五日是到延安地区插队三十周年纪念日。

三十年前的这一天,几个十六七岁的北京中学生来到延长县安沟公社董卓村插队落户,并在二月十五日首次以农民的身份与当地老乡们一起欢度己酉年春节。那一次偏僻山村的瑞雪新春,那一次陕北老区人民自己忍受饥荒困难,以慷慨无私和淳朴善良倾尽全力给我们过了一个留下了终身难忘回忆的春节。恰逢一九九九年二月十五日是己卯年春节,这种阴阳历春节赶在同一天的情况,据说每六百年才可能有一次。当年的几个十六七岁的学生现已年近半百,事业有成。大家都有同样的心愿,要利用这数百年一遇的吉日回乡过年,探望曾同甘苦共患难的父老乡亲,报达他们的养育之恩,同时追忆我们的逝去的青春岁月。

既然有报恩答谢之意,这一次就要由我们来做东,自己动手做一顿丰盛的年饭来与父老乡亲们共度新春佳节。说干就干,大家按照即定分工在北京市场购置年货。扒鸡火腿酱牛肉香肠小肚各种豆制品等应有尽有,外加两箱二锅头两箱罐装啤酒和几瓶北京老猎头酒。为了让陕北老乡也改善一下口味,专门挑选了七八条大胖头鱼,去鳞破肚涂上白酒放进保鲜袋准备现场烹制。周到细心的马孟禄还采购了一口袋富强粉慢头。鲜猪肉和蔬菜已先期委托人员在延长县购买。为表达心意特地为几家房东分别购置了北京糕点。

二月十二日腊月二十八早七点自北京西三环出发。同行的有蔡锐沈受元罗随祖庞裕平马孟禄及随行的吴海霞罗国峰。这两个孩子是村里与我们同龄人的后代,经知青介绍来京打工的。现带着一年来的打工收获和积蓄回家过年,心樽匀皇怯腥缛俟楣世铩0烁鋈思由夏昊蹙菇??遄?└ダ济姘?底暗寐??摹P硎且??甑脑倒剩?宦飞铣岛托腥瞬皇呛芏啵?颐亲约阂蚕胝业阈菹械母芯酰?⒉幌氪颐Ω下罚?宦坊陡栊τ铩5酱镉肷挛鞲艋坪酉嗤?牧?窒爻鞘备展?挛缢牡悖?偷叵麻皆诒鹩械厍?褡逄厣?牧?直龉荨?/P>

腊月二十九天不亮就从柳林出发,想尽早赶到村里做些必要的准备工作,另外两个孩子们归家心切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赶到绥德城时天才刚刚亮,延川至延长的柏油路已经修通,缩短了几十公里的路程,上午十点十五分一行人顺利到达延长县城。大家约好用40分钟时间采购,十一点钟准时开车回董卓村。先到街上购买了几百元的花爆,有钢鞭二踢脚麻雷子礼花弹等十几个品种,据说都有土产公司的供货发票,属于正规产品质量可靠保证安全,这一点上我们非常重视,绝对不能发生任何安全问题。又到土产公司的朋友那里取回代买的猪肉蔬菜。另人意想不到而又不可或缺的是一口袋上好的烟煤,起码是让我非常佩服马孟禄的周到细致。采购的人陆续准时返回,唯独罗国峰不见踪影,几个人分头去找都没有找到。知道他已经到了县城肯定丢不了,但又希望能把他安全完整地交到其父母亲手中,只好焦急地耐心等待。直到差五分钟十二点,这小子才姗姗来迟。只见他披着一件豆色大衣,小头理过了梳得锃亮,大衣肩上又披着一块红色的被面,左手抓着几件套着塑料袋撑着衣架的衣服,右手提着几个塑料袋里面像是装着些食品类的东西,一副衣锦还乡而又招摇过市俗不可耐的样子,让人看了又可气又可笑。本想说他两句又觉得他难得一片孝心惦念家里亲人,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车子到达董卓村时接近一点半钟,全村男女老少都来村口迎接。几个白发苍苍的老汉高兴得直抹眼泪,这个拉住我们的手说:“你们回来对我们来说就是大事,我们这些老人高兴得不得了;你们春节回来和我们一起过年,那可是几十年遇不到的一件大喜事,我们高兴的太特了!”那个拽住我们的胳膊不松手:“你们住在村里时的事让我们想了二十来年,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你们。自打你们前年回来,大伙儿知道了知青没有嫌咱穷还惦记得咱,全都盼着你们能年年回来。这一次你们放弃家人来和咱的一起过年,把咱百姓当亲人,让咱高兴的不知说啥好。有你们在这儿过年就是光吃红薯也是过了好年哩!”。海霞妈妈拉着交还到她手上的海霞,高兴得直抹眼泪;十个月前又黑又瘦的海霞来到北京一家工厂打工,十个月后回家探亲的海霞长胖长高了(脚蹬京城时髦的厚底皮靴),脸色白里透红显得很健康,一身京城女孩子的打扮,怀揣几千元的打工积蓄,这可是她父母辛苦一辈子也没有见过的数额。在与我们道别之后,一家人及其亲友十几人簇拥着像保护重要领导人物一样接海霞回五里外的小路原村。

人多好干活,一车的东西不到五分钟就全部搬入我们临时居住的窑洞,接着被各家分散的叫到家里去吃饭。当大家再次聚集到队部的窑洞时,已是晚饭后的七八点钟。大家抓紧时间讨论了明天——大年三十的安排:为了不影响各家的年夜饭,我们的过年招待聚餐放在中午一点钟,地点是队部的院里,参加者为全部当年插队时与我们同甘苦共患难并肩劳作的人员以及以后单立门户及搬迁来户各派一名代表(陕北风俗习惯一般情况下妇女吃饭不上桌),总共六十多人。主厨由安沟请来的一位师傅担当,厨具碗筷向各家借用。凡是有关北京知青的事各家没的说,话传出去没有二十分钟,前来送碗筷厨灶具的络绎不绝。不一会儿就将隔壁的教室塞的满满的。这一夜小山村是喧闹热烈的,因队部里住着我们,这里成了最热闹的地方,连院子里也拉上了电灯,窑里窑外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不时传出一阵阵爽朗的笑声。

,年三十清晨早早爬起来,抽空到村中间的制高点-----老场院去看一看。东方红日尚未升起但已映出一片嫣红的早霞,远处的群山虚虚实实地掩盖在一片晨雾之中,像是披上了一层薄紗。由于山下的泉水已抽到塬上的水池,昔日蜿蜒到山下的驮水小道已被废弃,长满了干枯荒没的蒿草并已被雨水冲刷的支离破碎。三十年前不到三十户人家的小村现已发展到六七十户三百多口人的村庄。人口的发展使得塬上适宜打窑洞的崖面越来越少,加之年青人更喜欢住干净明亮易于装修的石窑砖窑以至于砖房,围绕着老场院周围盖起了不少的石窑院落,有的人家还垒上了像样的门楼。各家各户的门面上都贴上了春联,有的院子里还拉上了电灯,窑面中心的墙上请上了灶王爷的幅龛供上了香火。人们的穿戴与以前相比发生了巨大的质变,白羊肚毛巾加一身的藏蓝色粗布大棉袄棉裤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与城镇人们穿戴相差无几的服饰,这一点在女人和孩子们的身上体现的更为明显。老年人不再有身披老山羊皮袄腰缠破布缠带的形象,他们大都有一两件半新的毛料外衣羽绒服甚至呢子大衣,毋须忌言这中间大部分是近两年我们这些知青及北京西区邮局职工踊跃捐助的。北京人就是这德性,乐于助人行善还好面子,捐助时怕别人尤其是本单位的人说闲话,往往把自己平常舍不得穿用的衣服捐出来,有的人没有适合的捐品不惜从直接从市场上买回来再捐出去。据老百姓讲:有的地方对来自北京的捐助衣被要由县乡领导干部深夜加班过一道,可见其极具吸引力。自从农村推行土地承包责任制以后,农民积极性大增,口粮不再是大家担忧的问题,家家都有三五年吃不完的余粮。农民目前最为熬煎(困难)的问题是现金收入的问题。种粮养猪都收不回来投入。北方山区退耕还林到处种苹果,倒成了种苹果的比吃苹果的还多,你到哪去卖?想靠打工挣钱投资热点尚未到来不需那么多劳动力。有西部开发的说法但尚在酝酿中,何时能够传感到神经末稍还不得而知,即便传感到了这里能需要多少文化程度低只能干简单劳动的劳动力呢?在开发西部的实际工作中我们能够做点什么力所能及的事情?

吱呦吱呦的水桶声打断了连篇暇想,早起的人开始到老场下面的水池来挑水了。水池由罗中胜(宝存子)承包管理,每担一挑水收费两毛钱,扣除电费和小修费用外承包人能有一笔不错的收入,是个人人抢着干的肥活。挑水的人渐渐地多了起来,相互间打着招呼开着玩笑,村庄里开始了新的喧闹的一天。家家都要在年前将水缸装的满满的,图的也是有余吧。担水的还有一项任务就是把我们拉到家里去吃饭。咱们是从来不拿自己当外人,老乡待咱也像自家人不用客气,可还因为咱们想吃粗粮杂粮弄得婆姨们手忙脚乱。农民生活改善了,现已很少吃粗粮杂粮,好在这难不到巧婆姨,随便打扫一下缸底坛子底这一顿可口的农家饭就出来了,好在咱也不常来。

匆匆吃了几口就立马返回队部准备中午的宴席,实际上队部的院子里早就“劳造”开了。村里没有人指派主动来了十几个人帮忙,有的洒水扫院子摆放桌椅,有的清洗借来的碗筷餐具,有的洗切蔬菜好不热闹。孩子们在院子周围跑进跑出,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他们就喜欢村里有事,有事就热闹,热闹就可以让平静的生活增添色彩,更何况今天的“请”是请了“我大”(我父亲)的,“我大”有面子我们全家就都有面子。这个时候孩子们特别希望你给他指派一点活,以显示对他的格外重视,他会屁颠屁颠地把事办好。我们几个也分了工:庞裕平带两人在“兰德家”把除炒菜用之外的猪肉切块做成一锅红烧肉,沈受元为主将北京带来的熟肉食品等改刀摆成下酒菜。安沟请来的师傅负责炒菜。一帮人忙碌了一上午,头到晌午时分,这六大桌每桌十二盘菜就摆放好了。

戊寅年腊月三十的中午,天气晴好暖洋洋的太阳当头照着,给人一种好似阳春三月舒服的户外感觉。聚餐会现场的人员都到齐了,每张由三个双人课桌拼成的餐桌围坐十一二人,六张桌子坐了将近七十人。院子里院墙外站满了围观的人们,七嘴八舌指指点点,不时传出阵阵笑声。桌前就坐的宾客坐在那里悄声拉着话显得既兴奋又有少许的紧张,兴奋的是眼前是一桌从来没有品尝过的丰盛食品另人垂涎欲滴;少许紧张的是这么大的场合从来没有见过,现场显得有些“隆重”。以前村里有办红白喜事请客那是流水席,凑够一桌就开吃,吃完拍屁股走人,更何况吃回的是自己的份子钱有甚么好紧张的。而这回可是人家知青跑了上千里地到咱家门上请咱,咱这面子太大了能不紧张吗?。

一场别开生面而又喻意深刻的迎春聚餐开始了。原董卓知青组长胡连喜代表全体知青致欢迎词。他说:“各位父老乡亲,三十年前我们从北京来到咱村插队落户,并在你们的关照下和你们一起度过了难忘的己酉年春节。三十年来我们一直把这里当成自己的老家,关心着这里发生的一切。三十年后的同一天我们又在村里一起过年,真是光阴似箭啊。三十年啊!整整新生了一代人。但不客气地说:现在我们这里与全国其它地方相比依旧是贫穷落后,缺少起码的经济收入。我们几个都属工薪阶层,经济上本不富裕,但是我们愿意为改变这里的落后面貌尽点微薄之力。今天与其说是在一起团聚一下吃一顿年饭,不如说想振奋一下精神整合一下力量,想想办法做点实实在在的事。大家边喝着小酒边寻思寻思议论一下。咱村几个孩子经马叔叔联系到北京打工,这几个北京的叔叔是又买穿的又买盖的,还给了点零用钱,齐荣生还给每人买了一块手表,生怕他们受点委屈。可话又说回来了,进城当工人就不能像在家里那样散漫无拘无束,工业生产就要遵守纪律服从管理。希望他们表现好一点,给咱陕北人争口气,争取以后多从咱这招点工人,解决部分收入问题。不多说了,.祝大家过年好!明年有好运!”。话音刚落,院里院外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接着人们像炸开了锅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这话说得咱心里热呼呼的,有十来年没开过这样让人心里痛快的会了。上面的干部来开会,没有帮你解决困难问题的,不是来收粮就是来收款,整得大伙儿灰溜溜的”。“可不是嘛!弄得娃娃们受大人影响,讨厌上面来人,对他们开来的车子不是扎胎就是放气。再看对你们的车子,几个大点儿的娃细主动看守,连我们摸一下都不行!”。“要说咱村的北京学生(知识青年是官称,老百姓就一直这样称呼)可真是为咱为咱儿女操透了心,我那娃在北京有他们管着比在身边还放心”。“别村的人问我,说你们怎么维下的北京学生,让他们至今对你们那么亲?年年回来还又拿钱又拿物还帮青年人找工作?我跟他们说了,‘怎么维下的?咱村的学生比你们的学生受的苦受的罪都要大得多,第一年就赶上饥荒,学生自己饿肚子,把国家供的一点商品粮送给断顿的老百姓,自己吃野菜吃麸皮,最重的活还要抢着干,这罪可是受太特(大)了。怎么维下的?一块儿受罪感情就深!再者说咱村的学生是北京四中的’。我这么一说他们有的就不吭声了,可有的说咱村的学生也是四中的,怎么没这样呢?我跟他们说‘四中的学生都会那样的,你慢慢等着吧’!”说者说完,狡獩地笑了笑。

“行了!行了!咱这儿可不是开表彰会,谁也不许评功摆好。我们的心意大家能领会就足够了。现在是过年聚餐,主题就是吃饱喝好。来,劳造(开始干的意思)!”。“对!劳造!”。‘噹—噹’一阵碰碗声,接着就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时候再唠叨你好我好显然是多余的,甚至会另人厌烦。“感情深一口悶”西北人就是应该动真格的。

给各桌敬酒间,只见一三十几岁戴眼镜似曾相识的人端着酒杯站在那里,由于激动端杯的手微微抖动,眼里噙着泪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旁人介绍这就是“蛮子”的儿子李** 。“叔叔!”来人终于忍不住了喊了一声并一下抓住我的手,失声哭了起来。“望天儿!”说实在的刚才介绍这孩子名字时,我记也没记,只要对上号是‘蛮子’的儿子,‘望天儿’的绰号脱口而出。‘望天儿’听到叫他的绰号,不好意思地破涕为笑了:“这么多年了还记着我的绰号呢!我父亲死前常念叨你们,说你们对我家的帮助最大,叫我有机会报答你们!”。“瞧瞧!又来了不是?刚刚讲好了不准评功摆好歌功颂德的,你怎么又来了呢?快来说说你自己的事!”。

‘望天儿’是我们这帮知青给这孩子起的绰号,他小时候眼睛有毛病眼皮总是向上翻眼珠子偏上,让人总以为他盯上当官的,所以起名‘望天儿’。要说‘望天儿’可真是个苦命的孩子:其父亲李星杰是个南方人,六十年代初自然灾害期间逃荒到了陕北,村里人按照北方农村人称呼南方人的习惯叫法,管他叫‘蛮子’。‘蛮子’脑子活泛,比山里人多了些见识,遇事能出个主意想想办法,挺有人缘。当时陕北地多人稀广种薄收多少有口吃的,‘蛮子’也就留了下来。但他毕竟是南方水乡人体质单薄,来到贫脊干旱的西北高原,论受苦挥镢掏地自然抵不过人高马大的陕北人,因此除了有口吃的家里是一贫如洗。到了三十岁头上经好心人说合,娶了个二十来岁身高不足一米二的侏儒女为妻。过了几年先后添了一女一男两个孩子,这男孩儿就是‘望天儿’。一个身无分文的逃荒人拉扯这么一个家庭其生活贫困程度可想而知。‘文革’那几年农村没人管全乱了套了,脑子活泛的‘蛮子’学了个赌博的坏毛病,越穷越赌,是越赌越穷,为还赌债家里的粮食都卖光了。我们到村里后没少帮助教育他,包括开大会叫他低头弯腰,可收效甚微。1970年开春‘蛮子’家又断顿了,侏儒女上树摘榆树钱儿给孩子当饭吃,不小心掉下树来摔死了,丢下了两个七八岁的孩子,这下子‘蛮子’才猛醒戒赌。我们和村里乡亲们想方设法帮助接济他,当时任村小学教师的北京知青郝兆民免费收‘望天儿’入校学习,并给予特殊的关照。俗话说“贫家出孝子”,这话一点不假。别看‘望天儿’眼睛有点毛病脑子却很聪明,在郝老师的教育帮下努力用功,踏实学习,打下了很好的学习基础,十几年后成了村里的第一名大学生!现在延长县刘家河学校教书,已娶妻生子组织了幸福的家庭。 虽然‘望天儿’父母亲都不在世了,村里也没有他的家,但‘望天儿’常回来看望抚育过他的乡亲。他不知道南方的老家在哪里,他把这里当成他永久的老家,把北京知青当成他的亲人,今天特意起早赶了几十里山路回家过年。

酒过三巡,这桌子上就有人喝得东倒西歪了。常言说“酒逢知己千杯少”,陕北人本身豪爽实在,又在这样喜庆的日子和这帮曾一起摸爬滚打无话不谈的北京“学生”喝酒,自然不能认松。大家是你来我往比实在,不知不觉间就喝高了。醉得最为厉害的是罗宏胜罗宏斌兄弟,两位老人都已七十多岁的年纪了,但因在村里辈份小,性格开朗爱说笑,别人甚至孩子们都爱和他们老哥儿俩开玩笑。两位老人当年是我们的房东,而我们又差不多与他们的子女同龄,因此对我们是关照有加如同父兄,感情自然比别人更深了一层。老哥儿俩醉倒后是被子女背回家去的,好在身体底子好,到傍晚酒劲儿也就过去了。看着桌面的东西清得差不多了,酒也可以说喝好了,老胡代表知青宣布迎春聚餐结束,谢谢各位光临。同时告诉大家子夜将在坪上燃放焰火,欢迎观看。最后是一句广告词:“东风吹,战鼓擂;庞裕平的红烧肉馋倒谁?谁家想吃红烧肉了,请到兰德家去盛”。光顾瞎忙了,这才想起来庞裕平做的一大锅红烧肉忘记上桌了。

晚上十点多钟,喜欢热闹的年青人和孩子们就跃跃欲试了,里三层外三层地把队部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吵吵嚷嚷的要求早些开始放花。这几年村里有些人家添置了黑白电视机,虽然屏幕飘满雪花,但年三十晚上的电视春节联欢晚会则是全村人串门收看的高收视率的节目。虽非亲眼所见,但还是从中领略到了山外五彩缤纷的精彩世界,了解了城里人的精神追求。他们特别是年青人向往着那样生活,他们希望通过他们自己的努力至少缩小这种城乡差别,他们希望尽早能有这种亲身感受。年长者则劝他们再耐心一点,等到子时是有点讲究的。

到夜里十一点五十分,村东头的空地上已黑压压一片地聚集了两三百人,不少人家是举家出动,上至七八十岁的老人下至怀抱的婴儿,人们裹着厚厚的棉衣,口里吐着团团哈气,腊月天深夜的刺骨寒气,挡不住人们内心火一样的热情。亢奋的人们说笑着等待着零时的到来。

“噼叭噼叭!噼噼叭叭!”一阵刚脆的钢鞭响起,接着是“砰”的一声,一束礼花弹拖着火龙腾空而起,“趴!”火龙的头部爆炸开来,分裂出无数耀眼的五彩缤纷的花束,缓缓落下,五颜六色的火光照亮的寂静的陕北高原的夜空,照亮了一张张欢喜的笑脸,随着人们的一片片欢呼声,一阵阵爆竹声和一束束花炮交错而起,绽开礼花像谷穗像菊花也像串串的红辣椒,寓意着美好的丰收好年景。人们欢呼着跳跃着,有的人在五颜六色的火光下扭起了陕北大秧歌。几个放跑的年青人跑来跑去,又要点炮又要阻拦好奇的小娃娃弄得满头大汗,有的甚至脱去了棉衣。几个老汉抬头仰望着缤纷的夜空笑得合不拢嘴,白白的胡须在下巴那不停的抖动,额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甚至可以看到有些人由于激动老眼中含着晶莹的泪花。。四周围远处的山顶上出现不少的点点灯光,那是邻村的百姓在“隔岸观火”,有心的本村人用电话通知了亲朋好友来分享这一欢乐的美景。看到这一副副场景,我的眼睛开始湿润了,心中暗暗抱怨命运对他们的不公,亏待了这些朴实善良易于满足的老百姓。

随着最后一声花炮的炸响及火花硝烟的渐渐散去,历时近四十分钟的燃放焰火活动结束了。人们久久地停留在原地不愿散去,纷纷议论着回味着一幕幕壮丽美景。娃娃们不肯善罢甘休,打着手电满地寻找散落的未扎响的爆竹,找到一个便急不可待燃放,一声炸响引来一片欢呼声。直到最后才不情愿地放弃了努力,关闭了手电。一位老汉鼓足了勇气问这次燃放的花炮要用多少钱,我们怕百姓嫌我们摆富浪费,不好意思地说大致需几百元时,没想到一向汗珠子摔八瓣节俭度日的庄稼人竟异口同声的回答:“值得!太值得了!几百元钱难得买来全村人这么好的心情,这么开眼界,过这么好的大年。更何况全村每人才摊上花费一两块钱,太值得了!这钱让我们出我们都乐意,可惜从来没有人出面组织干这种正经事”。“往年过年天黑一会儿就睡觉,也没有什么意思。今年过年可过好了,夜里高兴得该睡不着觉了”。“睡不着觉干什么嘛?”,“说‘儿’话做‘儿’事呗!(说坏话做坏事)”,“这瞎怂(坏蛋),从来没正经!”说话人的老婆咒骂了一句,“哈---哈哈”深夜的原野上响起了一片开怀大笑声。

大年之夜有没有‘说儿话做儿事’的我们不得而知,但我们知道那一年春节全村人都有好心情,欢欢喜喜地过了一个喜庆年,那天的情景至今仍被人津津乐道。我们还知道:过完正月村里又有十几个年轻人来到北京一家工打工,并通过努力还一度成为工厂的一批生产骨干。这年九月一日一座由北京知青和社会人士捐资兴建面积达一千多平米的希望小学在村东头拔地而起,隆重的开学典礼引来县乡来宾数百人。当鲜艳的五星红旗在操场当中的旗杆上升起时,我的视线模糊了,两眼充满了热泪,内心充满震荡无法平静。这就是我们这一代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而又历经磨难老三届人的责任:面对祖国要无限忠诚,随时准备完成国家赋予的神圣使命;面对可敬可爱人民又觉得金钱名利如同粪土,不如踏踏实实地为他们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做人是要将感情的,不讲感情那是冷血动物。

胡 连 喜

二零零三年五月 于达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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