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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8-24 10:24:26) 下一个

写字,在过去是一件了不得的事。孩子开蒙学写字了,就成了可造之才,父母从此对他就寄托了无限的希望。再皮的孩子也得仔细想想这件事,起码要弄得横平竖直,否则先生就要拿戒尺打手板子,还不让吃饭。长大以后去赶考,一笔字说不过去,先就吃了大亏,再是个满腹经纶,主考大人都懒得看你。

就这么写啊写的,几千年下来,写字就写出许多道道,真草隶篆呀,王颜褚米呀的,聪明灵秀在里头了,飘逸潇洒在里头了,沉雄狂放也在里头了。写的人酣畅淋漓,看的人也酣畅淋漓,写字就不仅是纪事传道,写字就是写字,写字的人就是写字的人,就是书家,这倒是仓颉所始料而不能及的。仓颉观鸟迹而造文字,让我们拿来纪天下之事,传圣人之道,当然也可以拿来撒谎,唯独没有想到我们还会把它挂在墙上换饭吃。当然这样的事情也是从古人做起的,到了我们这个时候,无非是“此风尤烈”而已。

字写得好当然是一件有脸面的事,就像蔡京这样的人,你也得赞他一句,“写得真好”。虽然为了什么原因,汉以前的人少有因字传名的,但是把什么人的字来镌鼎勒石,总是有些敬意在那里。那时候的人重言重道,老庄孔孟好像都没有在书法上特别下功夫,当然就是下了我们现在也不知道。倒不如做了好诗文的,连绵不绝地留下名字来。蔡邕的字,听说也很漂亮,不过到底还是名以文传。

也是为了什么原因,钟繇王右军以后,以字名世千古流传的书家忽然就多了。公文私信诗词歌赋,字可以拿来欣赏又不失了本来的功用,譬如王羲之的《快雪时晴》,我们奉为书法圭臬,在他大约不过是张便条。不像后来的人,下笔前想的就是横宽幅长题头落款,还没写就等着让人挂到墙上去。

其实挂到墙上并不是什么坏事。字有了实用的功能,还有了鉴赏的价值,这也是文化的发展和进步。不过,字的功能分化了,写字的人也就跟着分化了,便有人专门琢磨写字,写字几同画字,书家迹近画家,书法家形同抄书匠,诗词文章倒不能提起。这也算是文化发展的副产品吧。

术业有专工,画字说到底也没有关系,不抄书的人也可以写出像样的字。可是,随着有了打字机,后来又人手一台电脑,不抄书的人竟也不一定就要写字,而且写字反而麻烦,像我现在,在电脑上拼音打字,你很快就能看见,何必多手书这一事呢?这算是技术发展的必然结果吧。于是年轻学生里,不乏打字可以飞快,提笔却心中无数的。我想,说不定再过些年,即便你有书写漂亮的手稿,出版社的编辑倒未见得能够全部认下来。世事变迁,是非得失还真不容易说得清楚。

我也已经很少有实用的写字机会了。过去偶尔和老父有手书的信件往来,如今也主要是通电话。至于朋友间,十多年的交往竟不知道他的字迹如何,忽然赐我手书,竟茫然不知此人是谁。我连连络络地写那些文章,妻就说,你用手书,我来录入。可是我想,一份活计偏要弄成两份来做,也不是经济之道。于是,我所能抗拒这个时代的变化的,也就是“画字”来纪念过去,消磨眼前。有时逢到有人告诉我他在写字楼里做白领,如果兴致好的话,我就提醒他,那个算是个打字间;如果兴致不好,便连这一句也都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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