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去无踪

有句俗话，叫做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讲的是人世的豁达。

也有一个成语，叫做来无影，去无踪，说的是武功超强。

可是在我的亲爱的家乡，这两样，可都是占全了：小孩子出生，不敢上户口，怕被计划生育罚钱，是为生不带来，或称来无影；老人去世，也不敢声张，偷偷的埋掉，原因是怕被火葬，是谓死不带走，或叫去无踪。

先说这计划生育，富国利民，是一件大好事。可是老家的传统，就是不能接受。没有三个四个，绝不结扎。没有男丁，就叫绝户。谁让我计划，我给谁拼命。多年以来，围绕计划抗计划，上演过很多的悲喜剧。

到处都是儿童团，到处都是地道战，经年累月，防火防盗防干部。以至于村干部没有人当，乡干部不敢进庄。因为被计划生育的干部们给碰上的，轻则扒屋罚款，重则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我有一个亲戚，离家出走，住在镇子上，生了九个孩子，给出去两个，还剩七个，都是女娃！

没有一个上户口，换句话说，就是黑人口。

人口十三亿，对这个统计数字，当初我就怀疑。

不管用什么先进的统计和普查方法，如何处理，这个不合作的来无影。

接下来说一说去无踪。

英明领袖的时候，县里出了一位左得出奇的，姓李名续宗，到我们老家做公社书记。

新官上任三把火，李书记上任，就先给死人杠上了。先是学大寨，在坟头上修梯田，切的一圈一圈的，上面种油菜，清明时节，倒也霎是好看。接着是平坟头，上面犁地种庄稼，美其名曰死人给活人让路，大家也没有说什么。第三是挖祖坟，把一个大队新死的人，勿论男女亲疏，少幼长尊，都葬在一块儿。

一下子，事情就热闹了起来，有一王姓大族，出了一个解放军师长，师长的亲戚，昼夜守护祖坟，官司打到省里，告方振振有辞，北京修纪念堂，为何不让我们建坟？结果就不了了之。

很快，李书记自己家里的祖坟被挖，老爹骂到办公室门口，加上独子得白血病去世，村民们兴高采烈，纷纷都说是报应。

李书记的独子，是我高中的同学；李书记的老婆，是我高中的一个老师。

这是故事。

前两天打电话，母亲说现在强制火葬，凡是死了的人，都要火化。

乡民们怕烧，就想法子对抗。

一个远房的亲戚，老娘死了，不敢发丧，连夜掩埋进土。第二天一早，上面种上了玉米，象没有事儿一样。

另外一个亲戚，十分年轻，刚刚去世。怕被邻居门知道，就埋在自家院子里。

不注销户口吗？

乡下人，要什么户口！

打电话的功夫，有邻居来家里串门，老妈十分机警，赶紧就把话给岔开了。

我放下电话，想笑，又笑不出来。

呜呼，我可爱的乡民，在这太平盛世，竟然来去无踪！

２００６－３－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