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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的一幕

(2016-07-19 21:11:45) 下一个

多年前的一幕

在一个十几平米的房间里,一个扎着两条短辫子的小姑娘,手里拿着两本“杂文集”。杂文集不是正式出版的那种,是用普通的作业本大小的白纸订的,每本也就是二十来页厚。看得出封面“杂文集”三个字是经过钢笔描重了几遍的。

小姑娘对面站着一位戴有近视眼镜,瘦高而儒雅的中年男子。男子在谈论着什么,身子略向前倾,目光尽量和小姑娘平行,以便得知小姑娘对他讲话内容的重视程度。上午的阳光从男子左边的窗口射进来,薄薄地,静静地,极清晰地投射出一幅凝重的画面。

这时四十多年前的一幕,发生在文革中期。那位儒雅的中年男子,是我的父亲。而那位小姑娘,就是当年正上初中的我。这一幕一直储存在我的记忆里,至今画面如初。我的父亲是位中学教师,虽然这是父与女的一幕,也更可以说是老师对自己最关心的学生的一幕。

那天,我是拿了我和同学莉莉写的诗和文章订成的杂文集给父亲看,想让父亲指教一番的。莉莉是我的闺密,我是在她的影响下,把自己写的东西也订成杂文集的。

我站在父亲面前,期待着父亲的夸赞和指教。然而,当他看完了我们的“作品”后,神色却黯淡起来。他没有给予太多评论,而是看着我停顿了片刻,然后用极其沉重地口吻说道,“听话,以后不要再写东西了”。他的语速缓慢,我听的真真切切,但却错愕不解。从上小学起,父亲就经常指导我的作文。每当我的作文被当做范文念的时候,我回家都会告诉父亲。我的作文参加全校竞赛时,父亲也是很喜悦的。为什么现在不让我写东西了呢?

我告诉父亲,我的梦想是当一名作家。他问我“你看到现在那些作家们的下场了吗?”。我没有作答,只是注视着父亲的双眼。那两片稍有浑浊的眼镜片似乎把父亲的担忧,成几何倍数地放大出来。记得当时我没有想那些作家的下场,因为报纸上常说那是自绝于党和人民。我突然想起的却是,已经有几年,父亲从未问过我的作文了。而且那几年,父亲自己却在写作文,那是不需要什么文法和技巧的作文,就是写“检查”。“检查”这个词在当时妇孺皆知。

父亲又继续说到,文字这东西太危险,自古就有文字狱。他慢慢地讲述着历史和现今,我上了一堂在那个年代,只有作为父亲的老师,关门教女才讲得历史课。在父亲殷切地注视下,为了让父亲放心,为了自己不成为报纸上所说的那些反面教材,我冲着父亲,像所有听话的孩子那样,乖乖地点了点头。就这样,在那幕画面里,父亲像我人生的搬道夫,搬了搬道岔,我这辆人生的列车便转了方向。

我收起了杂文集,也收起了作家梦。

(父亲节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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