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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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男李延祚——青城记事 第四章 五彩缤纷 第一节 分歧

(2018-08-04 04:55:15) 下一个

                                分歧

       时间像长了翅膀的山鹰,在天空中滑翔出一条优美曲线之后,降落在2007年初秋的一块濒临青城湾的山岩上。

       从这块山岩上往下看,是一个簸箕形状的山沟,屏障式的山峰大约只有二百多米高,山沟宽阔但没有深度,山峰全被绿色覆盖,色泽深深浅浅,浓郁苍茫,一派原始的风貌,显然是一无人居住的偏僻之地。说是偏僻之地,但它离青甬高速公路仅十几公里,离青城也只有80余公里的距离,驱车不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至于这儿为什么没有居住,没人去做研究,当地政府的官员说因为山沟里土层浅薄贫瘠,种什么都不长,六七十年代建大寨田的时候,郭凤莲式的青年突击队几进几出,结果都是无功而返,得出此地无为的感慨。同时,进出山沟须翻一座高高的山头,极不方便。

      如今,簸箕状山沟的中央是一个颇具规模的工厂,一条公路和一个简易码头把这个工厂和外界联系起来,公路紧贴海边,像一条散落在地的飘带,码头由一个深入海中几十米的栈桥和传送带组成。厂区内管道纵横铁塔林立,稍有工业知识的人目光一瞟,就知道这是一座化工厂。如果这个观察者的工业知识深厚一些,会由衷地佩服选址的人独具慧眼,环保不说,还减少了许多和村民打交道的麻烦。工厂大门的右侧有一块黑色大理石镌刻的厂名:桃源化工有限公司。这名字有些乡土也有些古典,和当今动辄欧美化的冠称相比有些落伍,但它带有中国传统的理想气息。

       为这个化工公司冠名和掌管筹建运作的总经理就是在青城城消失了近两年的李延祚。他现在正在参加一次重要的董事会。主持人是公司董事长端木昌,参与者是李延祚、端木葳蕤、斯蒂夫和竺恒生等四位股东。会议的议题只有两项,确定开工日期;确定公司员工的工资标准。

       端木昌是端木葳蕤的父亲,虽然刚六十出头,却已是满头银丝,连眉毛都白了,那长约三分的白眉毛下面,是一双燃火的大眼,火焰在眼眶里忽闪忽闪,给人以时时都要喷发的感觉,只是因长期被美酒刺激而特别肿大的眼袋非常醒目,像把一枚伊拉克蜜枣包在眼皮底下一样,这在很大程度上抵消了如炬的目光赋予的生气,但是,谁也不能否认,初见端木昌,都会被他那特殊的外貌所震慑,会误认是下凡的神人。斯蒂夫是一白人,小端木昌十来岁,毕业于普林斯顿,有技术专家的严谨气质,他是端木昌合伙人,一个负责管理,一个负责技术,端木昌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当年,端木昌把事业从新西兰转移到新泽西的时候,慧眼识珠,大胆启用了本科毕业不久的斯蒂夫,斯蒂夫不负希望,出色地挑起了技术担子,开始了他们长期合作的生涯。其他的两个股东,读者已经了解,不再赘述。

       端木昌说:“开工日期,我找算命大师测算过了,阴历八月初四,阳历九月十四是黄道吉日,大师说这天是丁亥年辛亥日,双猪,开工日日顺,月月顺,年年顺。离现在还有十多天。延祚,环保生产许可证什么时候拿来?这事已经拖了几个月了,开工的时候环保局就批了筹建许可证,可生产许可证却迟迟不发,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名堂。”

       竺恒生没等李延祚答话就抢着说:“没其他原因,延祚不肯花钱。这世道不花钱什么事都办不成。我弄不明白,延祚和其他方面打交道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办起事来明白又顺当,怎么和环保局打交道就扭扭捏捏了。”

       李延祚含笑不语。端木葳蕤接过话语:“董事长,总经理说了,明天他自己去环保局一趟。肯定能办成的。”她又对竺恒生说:“放心吧,不会再拖了。”接着她又对斯蒂夫说了一句英语,斯蒂夫满意地点头。

       端木昌用余光瞄了女儿一眼,“好,这个问题就这样。给你们一个星期的时间,务必解决了。否则就作为一次失职记录在案。现在讨论下一个问题。员工的工资标准。这个问题我和延祚私下讨论了数次,终未取得共识。这个问题是一件大事,快开工了,应当决定下来了。延祚,你把你的意见和大家说说。然后大家在各抒己见。今天务必定下来,不能再拖了。”

       听到端木昌说“作为一次失职记录在案”这句话,李延祚的眉心疙皱了一下。他知道端木昌心中不满意自己的原因是工资标准的分歧,在这个问题上,端木昌和竺恒生看法一致,就是工资标准按当地的水平制定,这样一来,各方很快就会收回投资,这是商人最愿看到的结果。

 

      昨天晚上,李延祚和端木昌父女在罗马之夜大饭店端木葳蕤的房间里就这个问题磋商到深夜,谁也没能说服谁,端木昌非常不满意,经过刻意掩饰的脸也没能遮住失望的表情,眼中那团时时燃烧的希望之火由此黯淡了许多,眼袋也时时增大,像个气泡。端木昌回房休息后,李延祚本欲即时告辞,无奈端木葳蕤执意要留他再聊一会儿,喝一点酒解解乏,还说了一句:“莫负良宵。”说这话时,她瞟了李延祚一眼,目光明媚情意深深。李延祚怦然心动,但很快就抑制住即将喷发的感情,“可以聊一会儿,但不能喝酒,因为我还要赶回化工厂,虽是深夜路上没有交警检查,但酒后驾驶究竟是一件危险的事。我的性命已不完全属于我,各方投资一点八个亿,像押宝一样压在我身上。我得事事小心,不能出意外。”说完此言,他一声叹息,“我已经没有良宵。再香的美酒,我喝起来都是苦涩的。”端木葳蕤见他如此坚决,也就不再勉强,淡淡地说了句:“一遭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李延祚只觉得心中翻腾了一下,接着淡然一笑,把本应有的尴尬掩饰过去,“现在肚子真有些饿了。”端木葳蕤拿出从美国带来的巧克力摆在李延祚的面前,说没有夜宵就用这个代替吧!李延祚拿起就吃,小圆桌上很快地就堆了一堆包装纸,吃完了,他说:“董事长不愧为成功的商人。”端木葳蕤说:“你不会再说他心狠吧,我看出来,这话就挂在你嘴边。”李延祚挠挠头,“哪能呢?君面佛面集中在他一人身上,不看也得看。我只是担心,这件事处理不好会影响我们的合作。”端木葳蕤说:“实在解决不了,就拿到董事会上表决。凡表决了的事情,爸爸都会支持。”李延祚略微想了想,“如果那样就更糟了,人数肯定是四比一,比例肯定是七十五比二十五。”端木葳蕤开口大笑,“火力侦查也不是你这样的直白无误,笨了点,你就差没问我是什么态度了?告诉你,我的态度不到最后一刻你是不会知道的。既然不喝酒,也不想享受这良宵,你就回去吧,估计还能睡二个小时。”

       李延祚驾驶着奔驰320SL返回桃源化工公司,已是深夜三点钟,沐浴之后,天已蒙蒙亮。躺在床上又辗转不已,迷蒙间,他看见端木葳蕤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伫立,如出水芙蓉,四周碧波微漾。他心迷情醉,在芳草地上跳跃逐去,而端木葳蕤始终在他前面不远的地方飘忽,他大声呼叫,端木葳蕤这才止住凌波。就在他猛虎般扑将过去,即将云雨的刹那,他突然醒了,心中余甜阵阵,芬芳沁入肺腑,情感不能自制,下身湿漉漉一片。

 

       李延祚环顾四周,见其他的人都在注视着他,在他的目光和端木葳蕤的目光碰撞的时候,他想起黎明时梦中的滥情,心中不禁有些骚动。他拿起纯净水瓶,喝了几口,以此平静羞涩不安的心情,然后慢慢地说:“关于工资标准,诚如董事长所言,我和他已经磋商了四次,未达成共识。我想,这大概就是男子汉的执着吧!”

       李延祚的对面,端木葳蕤小声地把李延祚的话翻译给斯蒂夫听。

       “我们分歧的焦点,就是一个希望参照当地的工资水平制定本企业的工资标准,一个希望在当地的工资水平和国外的工资水平之间找出一个平衡点。先说当地工资水平,实际上当地工资是很复杂的,有中小企业,这几乎都是私营的;有大型国企,还有少数外资企业。私营企业的工资水平一般都在800——1500之间;大型国企好的在5000左右,差的也在3000左右,更好的8000左右,当然,这都是垄断企业。少数的外资企业工资水平相差很大,少的三四千,多的五六千,也还有比这更高的,但那大都是研发机构,没有可比性。如果我们把工资定在1500,按照初期产值三个亿算,900个工人外加100个管理人员公室共计1000人拿工资,每月150万,占月产值2500万的百分之六,加上管理人员的工资高一些,也不会超过百分之十。按照这种算法,平均月薪5000,也只占百分之二十。而国外发达国家的工资水平是占产值的百分之五十到六十之间。这个差距太大了。因此,我的意见是按平均月薪8000作为标准,工人的工资在5000的水平上,管理人月的工资在一万到三万之间。这样也只占产值的百分之三十二。这还只是初期的水平,相信投产后不久我们的产值应当在四到五个亿之间。工资的比例会进一步下降。这就是大致情况。”他逐个看了其他人,表示话已说完。

       竺恒生马上接过话说:“我不同意,一百个不同意。我们办这个工厂已经造福于民、造福于地方。再让他们的工资拿到8000,美死了他!我说李延祚,这是在中国,中国就是这水平,1500能拿稳了就相当不错了。我们不是菩萨,我们是投资商,讲究的是回报,越快越好,越多越好,当年收回投资大好,管他什么百分之几做什么?月薪8000,天哪!那都是放我们身上的血。杀富济贫,我说李延祚,你不是想当毛泽东吧?”也许是过分激动的原因,也许他真的认为这是在放他的血,他脸色红紫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端木昌含笑不语,看来他很满意竺恒生连珠炮似的发问。在与李延祚的四次讨论中,他始终没有急躁,连一句激动的话都没说。他已经很了解李延祚思想的精髓所在:是想把儒家的仁政和西方唯美主义的艺术理论在工业中实践。从这一点上来讲,李延祚和自己的女儿是同类,都想把事情做到完美无缺,化理想为喷薄而出的诗篇。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李延祚就是一新时代的游吟诗人,一边行走,一边歌唱,但他唱的不是绵绵的情歌,而是如何济世安民的宽大情怀。他知道自己没有力量把李延祚从哲学艺术或者是道德理想的高度上拉下来,因此想借助竺恒生的快人快语使本已陷入僵局的事态出现转机。他看看李延祚,那目光含着冷嘲,心想看你如何回答这土财主的露骨而放肆的直白?正是这个土财主的极力推荐,我们才得以十万分地重用了你,给了你施展才华的大舞台,也只有这个土财主才有如此放肆说话的资格。端木昌期待着李延祚说出他思想的精髓,认为其他人根本不会认同,他不太相信在当今的世界上,有人会在虚幻的理想和实在的金钱的抉择面前伸手去抓空。

       读者也许会纳闷,堂堂的董事长,在事关公司重大的决策上无法实现自己的意志,非要过分尊重他人的意见,况且这个人还是在处于极度困难时被他们意外地发现并委以重任,这发现和委任,不亚于解救一个落入陷阱的野兽,而这头野兽却野性不改,仍然要向布满陷阱的区域奔去。其实,端木昌給李延祚待遇优厚无比,把真实的情况说出来,谁都会认为这类似于《山海经》中荒诞不经的叙说。端木昌把桃源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作为技术股赠给了李延祚,又另掏900万,作为借款为李延祚购买公司股份,而推荐人竺恒生实实在在出资900万,仅在公司取得了百分之五的股份,和李延祚相比,少了百分之二十。

       商人绝不会做亏本的生意,这是铁的定律,推翻它比推翻牛顿的万有定律还要难。端木昌之所以如此优待李延祚,自然有他的动机和原因。当竺恒生极力推荐李延祚时,他半信半疑,怀着试试看的心情,带着李延祚参观了自己的一座染料厂,在参观的过程中,他也直言相告自己在这个领域内遇到了什么样的困难,这就是:当家产品还原染料的稳定性匀染性低于国际名牌产品,同时生产过程中出现大量的高浓度污水,处理这些污水花费的成本大,因此,价格和利润都受到限制;同时,这个厂的另一个当家产品分散染料也存在问题,其中的过敏有害物资无法分解,遇到欧盟的绿色壁垒;销量最大的活性染料的色牢度差,长途运输经常造成“自粘色”现象等等。端木昌这样做自然有他的用意,他想在李延祚面前竖一个梯子,梯子通向富豪的平台,看李延祚有没有爬上去的兴趣和能力。对端木昌甩过来的球,李延祚伸手就接住了,李延祚询问这些问题中那个问题最突出,亟待解决。端木昌说还原染料的稳定性匀染性亟待提高,他之所以提出这两个问题,是因为斯蒂夫不止一次地说他无力解决这问题。李延祚说那你就给我个机会,我试试看能不能解决这个问题。李延祚之所以毛遂自荐,是因为竺恒生给他露了底,说端木昌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资本家,让他乘机把自己的聪明才智显露出来,兴许能摆脱目前的困境。

       李延祚从此吃住在厂,全力地投入到实验中去。起初,斯蒂夫不相信这个黄种人能做出什么名堂,起先是冷眼观看,后来见李延祚渐入佳境,才从内心佩服这个年轻人,马上从美国带来先进的试验设备和助剂,这使得李延祚如虎添翼,不到半年时间,还原染料的稳定性匀染性得到很大提高,实验指标均超出国际名牌产品,小批量产品交付染色厂试用,获得好评。之后,这个厂生产的还原染料成为热销货,价格也小幅攀升。端木昌之所以没把价格上升到名牌产品的水平,是他精明的商业思维所致,他想用高品质中价位这一营销策略彻底把欧洲的这类产品从大陆市场挤出去。事实验证了他的谋略正确,他取得了成功,市场占有率达百分之四十以上。端木昌认为遇到了奇人,一如周文王与姜子牙,刘玄德与诸葛亮,他开始谋划把李延祚招在自己的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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