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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贵生活(68)痛苦回忆

(2014-01-14 20:22:57) 下一个

(六十八)

欧阳晓峰没有马上回答王富贵的问题,而是皱着眉头似乎在整理杂乱的思绪,好久才缓缓吐出:“我辞公职是因为我儿子一岁多时得 了一场大病,医生说儿子是慢性肾功能衰竭。为给儿子治病,家里倾家荡产,还借了好多债。岳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老婆因为带着孩子到处看病丢了工作,全 家老小的生活就靠我的工资收入。我一个小县城的中学老师,就凭工资收入一辈子做牛做马也还不清......”

欧阳晓峰说这话时双手抱住头,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痛苦模样。

王富贵有一位同事的小孩就得了类似的病,摊上这种病的家庭所承受的煎熬王富贵也略知一二。

肾功能衰竭是儿童比较容易患的一种大病,它的治疗费用很昂贵:仅透析费用每年就高达6~10万元。如果换肾,则需要几十万元,对于普通家庭来说,根本负担不起。可是如果不换肾,孩子最后根本不可能活下去。

王富贵的那位同事因为孩子得了这种病也被迫辞去高校的金饭碗,自己开了家IT公司,所幸赶上IT公司创业的黄金时代,公司经营效益不错,挣了大钱保住了小孩的命,家庭也没被拖垮......

“那你如何想到来美国?”王富贵问。

“我老婆有一个远房表舅在美国。家里的亲戚都借遍了,我们无奈求助于他。表舅出主意让我偷渡美国,因为光靠借钱是没指望能救下孩子的命的,做透析和换肾都需要一大笔钱,更不要说还清债务了。”欧阳晓峰回答。

“偷渡?那可是掉脑袋的事。我看到好多关于偷渡的报道,人藏在集装箱里在海上漂,遇上风暴或半道途出个纰漏就完蛋了......你怎么冒这么大的风险?”

“不是啦,我来美国的方式没有你想像的那么惨烈。表舅出面做担保,给我联系了一家移民中介。我年轻,有大学文凭,又懂英语。 中介公司把我重新包装,我变成了一个叫林凯的人,是某跨国公司的高级业务骨干,新身份证、新护照,我是以商务考察的名义到美国大使馆申请了半年的商务签 证。那次跟我一起出来的有四个人,我们在北京呆了半个月,中介公司给我们集中进行签证面试培训,只到我们把所有签证官可能问到的问题的答案用英语背得滚瓜 烂熟。到最后,我自己都分不清我是欧阳晓峰还是林凯了......”欧阳晓峰苦笑着说。

“那你在北京呆的那半个月为什么不去找我?”王富贵问。

“我,我怕你知道我的处境又张罗着到处借钱。我知道你那时候也在还你爹看病欠的债,手头不宽裕......”欧阳晓峰吞吞吐吐地说。

实际上,那时候欧阳晓峰极其痛苦彷徨,很想找老朋友王富贵纾解一下心中的郁闷。他去了王富贵的学校几次,有一次都看到王富贵从教学楼里出来,想迎迎上前,又想到依王富贵的为人,宁愿自己饿着肚子也会想方设法地借钱帮助他,所以临阵又退缩了.......

“晓峰,你......”王富贵难过地说不出话来了。想晓峰这样设身处地为他着想的朋友,这辈子也没遇到几个,总得想个法子帮帮他才好。

于是,王富贵问欧阳晓峰:“那你儿子现在怎么样?家里还好吗?”

提起儿子,欧阳晓峰的脸上瞬间有了光彩,他起身说了一句“稍等”,又进了车库,几分钟回来后手里多了个信封。

欧阳晓峰从信封里掏出来一张照片递给王富贵,照片上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少年。少年依稀有欧阳晓峰的模样,无疑是他的儿子。可眼前这女人,干瘦憔悴,根本不像个三十几岁的年轻少妇,想来这近十年的光阴欧阳晓峰的妻子独自操持家务也过得不容易。

王富贵看着照片发愣的功夫,欧阳晓峰凑上前疼爱地摸着照片上儿子的脸,喃喃地说:“一晃这小子快12岁了,我可真想再像他小时候那样抱抱他,恐怕是没机会了”。

王富贵打断老朋友悲观的话语说:“怎么会没机会?儿子永远是儿子,打断的骨头连着筋,况且你为他付出了这么多......孩子的病治疗的情况如何?”

欧阳晓峰抬起头满脸自豪地说:“我这些年没白辛苦,所有挣的钱都攒起来寄回家,前年儿子换了肾,已经两年了也没有什么排异反应,医生说他的身体基本没问题了。”

“那你是不是可以回家了?”王富贵试探着问。

“还不是时候,我还要再干几年攒些钱给儿子上大学和结婚用,我还想盖所房子给我和老婆养老,我老婆跟着我这辈子没享几天福,我回去要好好伺候她......”欧阳晓峰酸楚地说。

王富贵听这话黯然神伤,晓峰自己,何尝不是艰难到老?看他眼前的生活处境,辛苦受累还受人欺负,又住在如此肮脏不堪的地方,实在是凄惨了些......

“晓峰,出了这事,那你还要在这个餐馆继续干下去吗?”

“不干又能去哪儿?”欧阳晓峰无奈地说。

“我刚来美国时,表舅有个装修工程队,我就给他当小工,他付我的工钱很低,因为我来美国的费用都是他帮忙担保的,而且我又没 有合法的打工身份。儿子治病每年都花好几万,我用了五年时间才还完所有的欠债,然后开始攒儿子换肾的钱。为了来钱快,我每天做两份工,白天干装修,晚上到 按摩院给人做*、按摩和拨火罐,一个月有四千多美金的进账。可惜没干几年,有一次我从房顶上摔下来伤了腰,当时省钱没及时治理落下了后遗症,现在只能在饭 馆打黑工了。”

“不是好多黑下来的人最后都通过政治避难和假结婚等途径拿到了绿卡,你怎么还在打黑工?”王富贵不解地问欧阳晓峰。

欧阳晓峰笑着摇摇头说:“唉,说来也是我运气不好。刚来时,政治避难的我迟迟拖着没申请,我,我不想做出任何给祖国抹黑的事 情。我的确是几年前办过假结婚申请身份,中介跟我介绍了美国女人,我付了几万美元给那女人,原本盘算着等身份拿到了就离婚,然后回国跟老婆再结婚把老婆和 儿子都接到美国来,这儿穷人看病容易些......谁知,给我办案子的移民律师太贪心,接了太多的假结婚案子又不认真办,被人举报到移民局,最后这个律师 经手的案子都被全部驳回。去年我又重新请了另一个律师,还在等......”

欧阳晓峰提起办身份的事情不住地唉声叹气,让王富贵不忍心再打听他更多的苦难经历。于是转移个话题:“你现在受伤了,歇几天再上班吧?”

欧阳晓峰无所谓地说:“没大事,就是流了点血,头有点晕,睡一天就好了,明天我就去上班。”

王富贵又问:“我看你那餐馆老板并非善类,你不如重换一个地方。”

欧阳晓峰眼里闪着泪花说:“这老板因为我没身份才会如此恶劣,不过到哪儿都一样,天下乌鸦一般黑。美国中餐馆的老板大多是偷渡出来的,也是从底层被人剥削欺侮了好多年......等他们有机会当上老板,又如法炮制地开始欺压自己手下打工的同胞。”

“其实在餐馆里干也还不错,吃喝、睡觉的地方都包,没什么花钱的地方,我每月能给家里寄1600美金,年底我老婆说家里就可以盖新房了。我在国内当中学老师时,一年也就挣这么多......再辛苦几年我就回家享清福了。”欧阳晓峰说这话时满眼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王富贵苦涩地想到:“偷渡客花大价钱冒险来美国以为是到了天堂,只是没有学历,语言不通,又没有合法身份,生存都难,更不要 说淘金了......熬出来的,都是在社会底层挣扎了好多年才勉强站稳脚跟,难怪有些人会做出些心理变态的事情......只看到衣锦还乡的偷渡客表面的 风光,哪知其背后不为人道的心酸经历......”

欧阳晓峰看王富贵情绪低落,忙伸出胳膊,撸起袖子说:“你看,你看我这一疙瘩一疙瘩的肌肉,羡慕吧?我在按摩院干的时候,肌 肉比现在还结实,不要担心,我壮得像头牛,哪能轻易被打倒。你知道吗?在按摩院我最烦给白人拨火罐了,白人身上的毛多,点火罐一不小心就会燎些毛,屋里一 股烫猪蹄子的腥臊味儿。有一次我给一个白女人做足底按摩,她撩起裙子,我倒吸一口气,哎呀我的妈呀,那女人腿上的毛比我的还长还密......”欧阳晓峰 用一种极其夸张的口吻描述着试图逗笑王富贵。

王富贵看着欧阳晓峰汗毛浓密的毛腿,想象着一个女人长了他那样的毛腿的模样,将要笑,却瞥见好友被洗涤剂泡得惨白粗糙、骨节宽大变形的手,没笑出来,差点又哭了......

那天晚上,王富贵炖了一锅排骨汤送到欧阳晓峰的住处。临走时,欧阳晓峰嘱咐王富贵晚上不要再来这一带,不太安全。

自此,王富贵琢磨着,如何能帮老友早日摆脱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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