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日不落

该博客只是连载长篇小说《追梦日不落》。该小说以生动的笔墨,描写了漂泊英伦的中医和福建难民的酸甜苦辣。正如该小说的开场词所言:滚滚西洋浪滔滔,淘尽千古风骚。镜花水月后人笑。碧波仍荡漾,白云还妖娆。 一代漂泊英伦侨,至今依旧心焦。把盏问天天未晓
正文

长篇小说《追梦日不落》(一)

(2013-11-13 03:55:09) 下一个

追梦日不落

 

唐金元

 

      滚滚西洋浪滔滔,淘尽千古风骚。镜花水月后人笑。碧波仍荡漾,白云还妖娆。

        一代漂泊英伦侨,至今依旧心焦。把盏问天天未晓。过往几多愁,今朝谁凭吊?

                                                                                             

 

 

        公元一九九八年的十月八日,上海黄浦中医药大学针灸系的三名中青年女教师,终于登上了从上海虹桥国际机场飞往英国伦敦希思罗国际机场的中国东方航空公司的5648号航班。尽管这三名靓丽的中年女士往日不知道有多么强烈的出国愿望,简直可以称得上出国迷,出国疯子了。当她们真正就要离开祖国怀抱的时候,心里不但没有了往日的激动与兴奋,反而显得了从来就未曾有过的沉闷和抑郁。尤其当她们登上飞机,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定以后,举目扫视整个机舱,看到飞机上除了她们三个黄皮肤、黑眼睛、黑头发的中国人以外,其他的乘客都是些金发碧眼白皮肤的洋人的时候,她们突然感觉到,她们乘坐的不是飞往英国的班机,而是被外星人挟持绑架上了飞往外星的宇宙飞船。近来在她们心中时常涌动的,颜面上几乎无法掩饰的,在学校的同事和同学们面前的那种无以伦比不可一世的成功者的骄横傲慢趾高气昂,顿时就像一缕青烟一样的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却是她们从来就未曾有过的焦虑与不安。平常在学校里她们也号称是能够用双语教学的尖子中青年优秀教师。尤其当她们三者聚集在一起的时候,恨不得彻底忘记自己的祖宗是中国人,当作众多同事与同学的面,非得吱吱呀呀说些英语。而且越是旁边的人群听不懂,她们就越说得起劲,而且非得表现出眉飞色舞忘乎所以。又哪里还会丁点的顾及旁人的感受?好像不这样的话,则不能体现她们几乎是语言上的混血儿似的。似乎她们虽然外表上还完全是一个中国人,但骨子里却没少洋爹或洋妈给她们留下来的基因遗传。可惜,当机舱的喇叭里传来乘务长给所有的乘客致欢迎辞的时候,她们除了听懂了Ladies and GentlemenGood afternoon!(女士们先生们,下午好!)以外,其他的就好像听天书一样。她们这才真正的意识到,她们出生在黄土地,不但脸面是黄色的,就连她们的语言也遗憾的没有摆脱黄色的根基,而且并没有打上半点白色的烙印。骨子里并没有流淌半滴洋人的血。她们终于羞愧地感到,平常在学校里表现出来的那种用说英语来傲视群伦的不可一世的趾高气昂是何等的幼稚,多么的可笑。

        当飞机飞到了万米之巅的时候,如果飞机的舷窗能打开的话,她们便可以将手伸出窗外,摘下一颗星星,收下一片云彩,甚至是翻云覆雨,画出彩虹,也好洒脱一回,奇妙一次,免得这一辈子冤枉坐了一次飞机。她们坐在飞机上还真的具有了失重的感觉,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好像一片羽毛一样的在天上飘着。此时此刻,她们真的不知道,摆在她们眼前的究竟是一条金光大道,还是一座独木险桥?是一条幸福之路,还是一道不归之途?

 

        在她们中间有一个头留齐肩短发,眼戴金丝镜片,脸泛三月桃红,眉展得意喜讯,目放智慧光芒,靥溢陈酒飘香,看上去还颇有几分姿色,特别在洋人眼里更具东方典雅之美的李天骄。她虽然教学颇有建树,科研颇有成就,医疗颇受追捧,但就是在竞争系主任的仕途中惨遭落败。一气之下的她,这才选择了出国追梦。当她面对着人生转折关头的内心感受,还真想记录下来自己有生以来不曾有过的窘态。此时此刻,如果有摄影记者将她们这三剑客的满面愁容都拍摄下来并公之于众,她是不会有半点介意的。毕竟这反映了她们生活中的鲜为人知的真实一面。多少年了,她每天都坚持在电脑上用英文日记的形式写下她当天最深刻的感受。今天这种虽然不是什么触目惊心的感受但也是她永生难忘的记忆。她还是从电脑包里取出了她最得意的TOSHIBA笔记本电脑,如行云流水般地记录了她那震撼灵魂的感受。

        李天骄旁座的一位颇为帅气的英国老先生,看到她打字的熟练程度简直比他当年的女秘书还要好上许多倍,一分钟恨不得能打出一千个字母来的速度,他便相信了她的英语的绝妙,不禁开始用英语妙语连珠地恭维攀谈起来:“You tap very well Madam ……”(夫人,您打字的指法非常精彩!…… )老人家非常绅士热情地望着这个陌生的东方女士打着手势说了一大通的恭维和调侃的话儿。

        李天骄意会到了他是对她英文打字熟练指法的恭维,因为在学校即便是学校那么多的英语教师也对她的打字指法颇为嫉妒,哪怕她许多的洋学生也难得幸免一指禅的蹩脚手法。她非常客套地对他微笑了一番。但由于除了只听懂You(您)和Madam(夫人)两个词,其他仍然宛如天书一样。尽管她心里是怎样痒痒地想着是驴子是马得拿出来遛遛,但她还是怯生生的不敢与之攀谈。因为她实在是没有底气,以往在同事同学面前的那种不可一世的自傲早就被乘务长一席听不懂的英语问候一扫而光,又哪里还残存着丁点的自信?她生怕暴露自己在洋人面前说英语的结巴与憋脚,就好像旧时的大家闺秀在男人面前生怕暴露出了自己长期裹着的丑陋的小脚一样。

 

        刘静茹是一个恬静贤淑的女子,她身材窈窕,眉清目秀,脸泛红霞,全身都透露出贤妻良母相夫教子的内秀气质。静茹一上飞机就后悔她错误的人生的开始。她在上海黄浦中医药大学七七级的女生中可有校花的美誉。尽管她也羡慕别的同学留学欧美,闯荡国外,但她还是眷恋自己那个温馨的小家,眷恋自己的聪明伶俐的宝贝儿子——张子洋。虽然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张伟岸在上海市卫生局副局长的宝座上,官运亨通春风得意。他的年轻女秘书在他身边也是娇滴滴小鸟依人。她不该为了系里一位主任申请的科研课题到市卫生局的自己丈夫的办公室里,无意中看到了她不该看到的那一幕呀!她这次出国在别人眼里是行大运发大财,但就她本人来说则大有灰溜溜的不得已而为之的感觉。与其说她是在出国寻求发展,倒不如说她是在躲避那段表面上她与丈夫是夫妻恩爱家庭幸福,但暗地里却是暗潮汹涌危机四伏的婚姻。她眼睛里根本容不得她蛮以为他们纯洁而神圣婚姻里的那点瑕疵呀!

        其实,静茹的丈夫对她还是蛮好的,还没有到达老婆基本不碰的地步。不过,自从丈夫做了科技副县长回来,提升到卫生局副局长的位置以后,在家里跟她体己的话儿就越来越少。原来还带着她在重要的社交场合去露露脸儿,让她也不时风光一下,长脸一回,感受一把夫贵妻荣的尊贵。几乎每天就是再晚他也要赶回家来跟老婆孩子共进晚餐。在那个时候他还以自己年轻漂亮的老婆为荣呀!现在随着改革开放的步伐越来越大,丈夫的官位也越来越高,他的应酬也越来越多,好像那个家成了他的旅馆,只留下了一张睡觉的床,有时干脆就连床都没有留下似的,又哪里记得还有老婆孩子的存在。他经常不回家来睡觉,即使是偶尔回来也是酒喝得醉醺醺的,一躺在床上便酣睡如泥。等了好几个晚上才等到丈夫回来的静茹,只能听到丈夫酣睡的鼻息和鼾声,又哪里还有什么夫妻的恩爱缠绵龙凤媾欢呢?她实在没有想到要舍弃自己的孩子,离开自己的丈夫,到国外去受那份洋罪。但她在家里已完全不是什么丈夫的娇小女人了呀!她只是一个丈夫在官场上还没有抛妻别子的恶名,永远不失他能够青云直上爵禄高登的基本竞争的小小筹码。她没有想到生活会悲哀到这样的地步。又有多少次夜深人静的时候,望着天上弯弯的月亮懒洋洋地从云缝里析出淡淡哀怨的月色,早就想一走了之削发为尼的她,实在是不忍丢下年幼的儿子,而剥夺了他的母爱。这一次她偶尔得到去英国发展的机会,静茹并没有真正的想离开,而仅仅是想试探一下丈夫的口风。可她还没有把事情的原委说完,丈夫就极力的迫不及待地赞同了她的出国。他是怕她犹豫不决徘徊不前而反悔呀!其实,她多么希望丈夫能够真正一往情深地挽留她呀!就好像他们上大学时他对她的追逐一样。可恨的是,她不但没有得到他的挽留,反而他还顺着她的惯性还使劲地推了一把,踢了一脚。她多么希望丈夫在局里永远只是一个科级干事,但在家里则始终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呀!但这个也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奢侈美梦罢了。她曾经不止一次地为他们夫妻之间的渐渐生疏格格不入而暗暗地伤过心,悄悄地流过泪。甚至当着丈夫的面也没有能够掩饰自己真情的流露。可不无遗憾的是,她那滴滴的眼泪并没有撼动丈夫的灵魂,更没有博得他丁点的同情。她得离开这个真正寂静得就要窒息甚至已经僵死的婚姻呀!

        机舱里,飞机发动机发出的轰隆隆的声音掩盖了静茹暗暗的呜咽与哭泣。虽然她闭着眼帘,但怎么样也阻止不了如涌泉般的泪水扑簌簌地流淌了下来。

        “怎么啦?”李天骄一声惊愕与垂怜, “才离开家里仅仅几个小时就思念起老公和孩子来了。趁着飞机还在中国的上空,赶快叫机长找个机场迫降,让你打道回府得了!”她还真不喜欢女人婆婆妈妈的性格,不过她还是递过纸巾给静茹擦拭眼泪。

        “我原本并没有那么强烈的出国愿望,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在办这次出国手续,没想到这么快就踏上了这条不归之途。一个女人出了国当然能满足一定程度的一时虚荣。但丢失了婚姻,失去了家庭,没有了亲情,没有了恩爱,不能不说是我们这帮出国女人的悲哀。”静茹更加呜咽了起来,头也倒在了天骄的肩上。

        “哎呀!你就是一个小鸟依人,什么时候都不能真正离开自己的丈夫。”天骄帮她揩着眼泪,“实际上也没有像你那样说得那么的玄乎。现代通讯和交通的发达,东西半球的飞机也是夕发朝至非常便利。如果没有人为的阻隔屏障,往返探亲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你呀,永远不会有成熟的心态。”她就像哄孩子一样哄着静茹。

        其实,天骄怎会知道静茹内心的苦楚。静茹早就处在了这种失落的状态,灵魂深处已经长时间空落落的了。只是飞机把她悬在了半空中,在失重的状态下,还真的加剧了她的失落轻飘的感觉。她本来是想就此逃避她那可悲的婚姻的有形铁镣,但她却没有料想到这么快就给自己套上了一个无形的精神桎梏。而且这个无形的桎梏比那有形的铁镣来得更沉重,更残酷,更要命。静茹这一辈子很可能就要与这个无形的桎梏相伴,忍受着它的折磨,承受着它的煎熬。

 

        坐在另一排座位上的陈思雅,看上去她还真像一个刚结婚的少妇一样,虽然她已经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了。她脸润润的,眉翠翠的,发黑黑的,唇红红的。双眼放射出来的目光好像特别的深沉。咋一看她好像在思索着什么到国外发展的宏伟蓝图,放飞着她的理想哩。实际上在她的脑子里,除了飞机发动机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就是一片苍白。好像她过去根本就不曾有过踌躇满志信心百倍一样。可她视线中分明流露出来的那种苍凉哀伤的眼神却一览无遗。

 

        人生往往就是这样的可悲。人们总是在孜孜不倦地追求那些为之倾倒而虚无缥缈的东西。有的人甚至会付出毕生的精力,有的人更会因为终生不能如愿而饮恨黄泉。当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真正在人们面前浮现端倪甚至只手可得的时候,除了短暂的兴奋与得意,并没有真正的满足。因为当人们真正沉寂下来静静的思索默默地联想的时候,才会遗憾地发现那并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东西。因而人们又开始了另外一种虚无缥缈不切实际的追求。恐怕人类永远是在用一种虚无缥缈不切实际的虚幻来构筑自己的理想,就好像人类理想中的乌托邦一样。然而人们悲惨的命运和残酷的现实总在无情地报复和惩罚人类那些杳无止境的贪婪与欲壑。可当这些虚幻一个接着一个地破灭的时候,人们才发现自己已经垂垂老矣,甚至已经可悲地走在了黄泉路上。每当这个时候,人们才蓦然回首如烟的往事,当然已是悔之晚矣不亦悲乎。

 

        经过十一二个小时的长途顶风飞行,飞机终于从云上沐着的晚霞,渐渐地减低了高度淹没在厚厚的云层中。当飞机从云层中再度出来,李天骄透过飞机舷窗看到英格兰南部就好像漂泊在大西洋的一艘巨轮的船头,大有顶着风雨,披波斩浪,缓慢航行在茫茫的大海之中的感觉。

        飞机着陆了。第一次踏足于大不列颠国土的三个女人,虽然没有像登上月球宇航员一样失重的感觉,但她们还是敏感觉察到了这个不同国度的地球引力微妙差异。顺着出舱乘客的人流,来到出关大厅的三个中国女人倒是成为了海关大厅的一个亮点。许多洋人都翘首以望这三个从一个神秘国度到访的女人给海关大厅带来的异样的光彩。仿佛这个国家从此就再也不乏东方女人的典雅与美丽似的。

        面对着各种口音的英国人和外国人说着跟自己截然不同的英语,三个女人才真正地觉得自己平常所学的英语只是一只笼子里的鹦鹉学舌而已。充其量,她们也只是几个仅仅能看到一片小小天空的井底之蛙。

        三个中国女人不管是用结结巴巴的英语也好,或是以各种各样的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也罢,总算蒙混过了海关移民官员的审查。虽然她们是这么糊里糊涂地过来的,但却得到了大英帝国国门对英国内务部发放的工作许可证持有者的肯定与认可。

 

        本来想三个一同来到英国的女人在一块工作就能像姐妹一样有个相互的照应,可谁想到她们三人在机场就被前来接应的老板分道扬镳了。李天骄被安排到了伦敦中国城安顿了下来;刘静茹被送去伯明翰的一家中医分店工作;陈思雅被派到了曼切斯特中医店去上班。她们三人在分手的时候还真像旧中国的一个穷苦人家里的三个分别被贱卖的女孩,个个泪流满面,人人泣不成声。看来,从今以后这三个女人就要开始她们八仙飘海,各显神通,各人赌注各自的命运了。

 

        伦敦中国城,夜里灯火通明,一片繁忙,川流不息的人流熙熙攘攘嘈嘈杂杂不舍离去,就好像今夜这条街会有一个重大的慈善派发与捐赠,都在耐心寻找等待着千年难逢一运的好处。几乎每个商家更是舍不得丢弃半点不夜的街市所带来的难得商机。

        尽管李天骄是怎样的忍受着倒时差之苦,但她还是强作精神,坐在她的东方神医诊所里,等待着愿者上钩的病人前来寻医问药把脉看病。她就好像稳坐钓鱼台的姜太公一样,自信大上海的医学学府专家教授级别的妙手回春起死回生的大学究的名望。她更宛如名寺古刹里的一尊镇店的古佛一样,不怕虔诚的信奉者不前来拜佛烧香祈求神灵。

        果然不一会儿,一个面带忧郁的女患者坐在了李天骄的诊桌旁以寻得灵丹妙药的驱邪赶鬼。尽管有神医派头与尊严的李天骄对病人的脉象是怎样的心中了了指下难明,但她还是寸关尺一摸再摸,心肝肾一审再审,以静候深得要旨颇具真传的卜卦算命先生的仙气与灵感。尽管病人的脉象是怎样的从容和缓来去平滑,并无什么特殊之处,但她看到病人神情忧郁,眉头紧锁,满心愁怀,李天骄便蛮有把握地开始了她的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诊脉心得。

        “小姐为何如此忧郁?”李天骄扔下一颗试水的石子,“这种脉象多见芳龄女子的失恋之苦。莫非你倍受失恋之煎,而致月事不调,双乳作胀,神情忧郁,眼泪欲滴?”她细致地审视着眼前那个小女子的眼神,以免丢失了半点的哪怕是深藏不露的蛛丝马迹。

        尽管面对着具李时珍遗风,有张仲景气概,像华佗一样神圣的,如此精通脉理,这般料事如神,比当年颇有名望的女巫还要灵验的神医圣巫的精准判断,那个病人尽管心里是怎样的为之一震,但她还是神情凝重不露声色,耐心等待着这位大牌医学学府里造就磨砺出来的大学究的更精彩的演绎与推论。

        “如果你的脉象没有误导我的话,你一定还忍受着失眠之苦。白日如坐针毡,夜里如芒在背,身体浮热,阳不入阴,不得入眠,更难入梦,有时甚至还神情恍惚欲寻短见。”李天骄咄咄逼人地凝望着病人。她就好像一个严厉逼供信的法官,不怕任何一个再狡诈的罪犯不从实招来。

        因为李天骄把准了脉象,握定了病情,说得正中要害,让那位病人真有如遇神医救命之恩的感觉。她顿时鼻子发酸,眼眶盈泪,滴滴欲坠。

        “你的病当以疏肝解郁,宁神定志为法,取丹栀逍遥散与柏子养心丹之精要,相信会药到病除,不再受忧郁之苦,使你再度扬起生命的风帆。”李天骄还顺手龙飞凤舞寥寥几笔心到方成。

        那位病人这才喜得妙手仙方,作揖而退。

 

        到了午夜时分,正当李天骄和她的医助准备关门谢客的时候,忽然一位个头高大,身躯魁梧,背阔腰圆,虎头虎脑,浓眉大眼的,自称为黄大侠的中年男子前来拜访。

        “李大教授,久仰!久仰!”黄大侠声如洪钟, “早就听东方神医公司的肖老板说您这位大牌教授前来坐镇。欢迎!欢迎!本想早些前来拜访,但一直看到你们店里忙碌,所以不敢打扰。现在我特意代表在英的闽南同乡会邀请你在龙凤阁同进宵夜,希望赏脸。”他眼放灵光对视着李天骄,希冀看到她至少是默许的眼神。

        “我初来乍到人生地疏,在各个方面还得仰仗各位同胞的照应。”李天骄羞答答的,似乎没有十足的底气,“这么晚了,加上明天还有工作,今晚就不劳你们费心了。以后来日方长,还怕没有机会?如果有什么事情倒是可以现在吩咐。”她显得尤其的内敛特别的矜持。

        “伦敦,尤其是中国城的华埠,夜晚总是灯火通明一如白昼,人们的夜生活远远比白天的更精彩更丰富,不要有什么安全的顾虑。我跟你们的肖总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就请你放宽心好了!”黄大侠还是在勉为其难。

        “李教授,”诊所的医助晓露开腔了,“人家黄大哥在我们中国城是有名的行侠仗义之人。他请你的客,你就放心去好了。在国外,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像黄大哥这样的朋友,人家巴结还来不及,您就别犹豫了。”她笑嘻嘻地瞥了李天骄一眼。

        “晓露,你又在瞎吹了。我只想与李教授相互认识一下。没准,将来还真能有些照应。”黄大侠还颇有些不好意思。

        “那好吧!您在中国城那么有人缘,有体面,我也不能不识抬举。”李天骄这才尾随其后。

        尽管已经临近午夜,龙凤阁仍旧是人进人出客来客往的。

        当黄大侠带着李天骄到餐厅的时候,所有的服务小姐和服务小生对黄大侠都是点头哈腰的。几乎没有一个不是黄老板前黄老板后的。李天骄这才相信黄大侠是一个值得交朋乐友的人。

        当他们俩在一个幽静的小桌旁坐定的时候,一个服务小姐就将黄大侠喜欢的一盅法国白兰地酒和他喜欢的两碟小菜送了上来。

        “黄老板,这是您平常最喜欢吃的。不知道这位女士喜欢喝些什么?吃些什么?”服务小姐转过脸来笑眯眯地望着了李天骄。

        “这可是刚从上海黄浦中医药大学来的李天骄教授,以后她就是我们这里的免费常客,你们千万不能有半点的怠慢!”黄大侠转过脸来看着李天骄说,“喜欢喝点什么,吃点什么,尽管点就是。可千万不要有任何的客气和见外!”

        “我就来一杯爱尔兰黑啤吧,在国内我也经常喝这种啤酒,我还蛮喜欢它那厚重的感觉。菜,我就不点了。因为我已经吃过了晚饭。喝点啤酒,聊聊天儿,比什么都强。”李天骄大大方方的。

        “那怎么行!我从来就不敢敷衍我请来的客人,特别是像您这样我那么尊敬的教授。我虽是一个没有读过几年书的粗人,但相信您很快就不会怀疑我的豪爽和真诚。”黄大侠转过脸对着服务小姐轻声说,“再上一中碟烤鸭,一条清蒸鲈鱼,一份蒜蓉芥兰吧!”

        不一会儿的功夫,那位服务小姐很快就将酒菜全部上齐了。

        “李教授,以后这个餐厅就是您的饭堂,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可千万不要碍着什么面子。”黄大侠再次尽显豪气。

        “黄大哥,你这次请我应当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说。你既然这么信任我就请务必直截了当。”李天骄还颇有一点敏锐的嗅觉。

        “咱们中国人出门在外,除了见见世面,当然是要赚点钱回去。你们中医公司每月发给员工的工资税前充其量也只不过是千来英镑。伦敦消费那么高,哪还有什么余钱剩米?”黄大侠还真有些不好意思说出这些,因为从他的内心里压根儿就没有瞧不起这帮中医的意思。

        “看来黄大哥是要提供一次难得的发财的机会?”李天骄当然敏觉他的弦外之音言外之意。

        “我们中国人是应当相互照应的。我这里有是有一个机会,不知教授想不

想试上一试。当然一切都是合理合法的,绝不需要您这位高高在上的大教授冒

半点风险。”黄大侠的神情颇为严肃。

        “既然是那样的四平八稳,我为什么不洗耳恭听呢?”李天骄倒是有了一点期待。

        “我们闽南同乡会急需一个办事稳重牢靠,又懂英语的中年女子帮我们到机场、车站或者是码头接人。他们都是些历尽艰辛不远万里从中国而来寻求发展机会的同胞。在中国城不知道有多少青年男女需要这样的发财机会,但我又实在不敢把这么一个重任交给那些毛里毛躁的小伙子小姑娘去干,毕竟我们也是受着家乡父老的重托呀!您今天不要急于给我答复。等您想清楚了,我们不妨试着合作一次。只要您带他们坐上地铁,领着他们到了中国城,交到了我的人的手中,您就能在您中国的账户上得到每人三百英镑的回报。将来您跟我合作了那么一年两载,就不要再在中医公司打工了。以我的名誉给您注册个中医公司,相信您是有能力发大财的。公司一切由您经营,而且不用交给我一分钱。相信您是不会欠一大笔债让我来帮您擦屁股的。”黄大侠可是认真的。

        李天骄虽然没有穷到乞讨的地步,但还是难免有些发财心切。她出国的初

衷只是来见见世面而已,但如果有发财机会她自然不会让它溜走,毕竟上海的房价对于工薪阶层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她就连做梦都不敢想象自己家里有一套高级公寓,更不敢有买下一栋高级别墅的奢望了。当年到美国西部加利福利亚淘金的人哪怕是有丢失性命的危险,仍然有那么多的人趋之若鹜甚至铤而走险。她就好像过着艰难困苦生活的人们,因为早起而突然发现了眼前闪亮着一块金砖似的,是那样的颇具诱惑令她手痒。但具有起码知识分子虚荣与清高的她,面对着一个曾经因为成功偷渡以后,以难民身份才获取了英国永久居留权而走向发财之路的黄大侠,又羞于暴露她对金钱的渴望与贪婪。可惜,她并不是一个训练有素的银行职员,并不具备那种哪怕是走在金库里,内心里仍然是那样平淡,那样麻木,不为金钱所惑的心理素质。虽然她内心里早就潮起了一股一股的热血,但她还是用她那老于世故的为人,淡薄名利的虚伪,掩饰了视线中对发财机会的那种惊愕、激动、渴望的眼神。可她的面庞还是难免泛起了一阵又一阵激动的红晕。就好像当年少女时期的她,第一次遇上了自己心上的白马王子一样的不可按捺无法掩盖。冷静思索了一阵的她,还是不想让这次从天而降的发财机会擦肩而过失之交臂。她想,趁着自己年富力强,如果这还不拼搏一把,又更待何时?但她还是不想把自己对金钱渴望心切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得这般的赤裸如此的露骨。也免得人家将来一辈子对她都处以低看的目光,小觑的眼神。否则将来即便是腰缠万贯,良田万顷,大厦千间,富甲一方,因为这段不光彩的经历,也没有颜面昂首挺胸去遇见这帮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中国人!树活一层皮,人活一张脸哪!正在她左右为难进退维谷的时候,她还是想出了不失体面两全其美的委婉之词。

        “虽然我对身外之物的钱财并不是那么的视为粪土,但也不是那么的来者不拒,更不是那么的贪得无厌。对合理合法的劳动所得我还是会珍惜的。毕竟现在每个人都活在了商品社会。钱财虽然是万恶之源,可是没有钱财仍然是万恶之源。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也万万不能!”李天骄缓了一口气,“不用那么的前虎后狼的了,只要有机会您就通知我,我会尽我所能的。不过绝对不要影响我的本职工作。”她对着他报以了淡淡的一笑。

        黄大侠可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了。他虽然没有文化,但由于他胆识过人,颇具谋略,也让那些伦敦华埠的富商们不得不刮目相看。他先是在大陆帮别人做生意起家的。后来又曾经到过日本经营福建土特产。破产了以后,又灰溜溜的回到大陆,积累资本,然后又到俄罗斯闯荡天下。他用几年的时间处心积虑废寝忘食赚到的大笔钱财,一夜之间就被俄罗斯的光头党全部索走。一气之下他才想方设法偷渡到了英国这样一个资本主义制度几乎完美无缺竞争有序的社会来发展。世界上他就连畸形怪状的鬼都见过不少,更何况像李天骄这样形形色色的人。他知道她和其他的知识分子一样也难免逃脱既要里子又要面子的俗套。说的粗俗一点就是那种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低俗与虚伪。不过他还是秉承了父母给他的待人热情诚恳的遗传,对朋友特别是与自己合作的肝胆相照的伙伴,他当然是推心置腹语调委婉赤诚相待。

        “李教授多虑了,言重了。”黄大侠眨了眨眼睛,“人生在世,朋友一场,都是在尽量地帮助别人的同时,得到自己理应得到的一份尊重和回报。这当然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绝对无需那样的多疑善虑。当我第一眼见到您的时候,就知道您是一位很稳重的人,相信在英国一定会有平稳的发展。即便是我这样在生意场上曾经几度大起大落的人,也不曾丧失自己起码的信念。更何况您这样的远见卓识阅历丰富的大教授呢?等到我有机会的时候,一定不会辜负了您的嘱托。”说罢,他还举杯跟李教授干下了最后一杯醉人的美酒。毕竟他今天又如愿以偿地结交了李教授这样一个的既有学识又见过世面的好朋友好伙伴。

        如果作为医学教授的李天骄能开出治愈他大疾小恙的处方让他病去如抽丝,倒还不如她以未来的精诚合作为灵丹妙药来彻底治愈他无人合作的心病。毕竟那还是一份有风险的工作,如不是天衣无缝,滴水不漏,丝风不透的严谨,还真会有不少的后患,甚至会酝酿大的危机。

 

        李天骄酒后本来就觉得晕乎乎的了,加上黄大侠振奋人心的发财信息更使得她有了飘飘然的感觉。当她回到这些天来一直让她感到无比憋屈的,她栖身的诊所楼上的小阁楼的时候,心里感觉到了从来未曾有过的兴奋与开朗。似乎那种憋屈的感觉一下子就荡然无存了似的。尽管她透过阁楼的窗户看到中天的月牙儿穿过云层发出吃力暗淡的光芒,路边的路灯也在迷雾的包裹中变成了灰黄色的灯球儿,但她心里的那盏明灯确实是透亮透亮的了。尽管黄大侠一没有文化,二没有什么显赫的社会地位,但在她看来,他对她的赏识并不亚于当年她的硕士导师对她卓越才华的赏识。他对她的认可也不亚于当年大学授予她教授头衔的认可。也许这个会来的更实惠,更直接,更关键。她预感到她的命运正在悄然地发生着转变,而且是最根本的转变。

        其实,这人生又何尝不是赌博。而且这场赌博的输赢的大小完全取决于赌博者所下赌注的大小。或许,也只有那些能豁出命来的,有胆量,有气魄去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人,才能真正彻底摆脱人生呆滞、沉闷、要死不活的命运,因而迎来自己全新的生活方式,得到自己迥然不同的活法。也难怪极具浪漫色彩的大诗人毛泽东,也在极力地鼓吹与颂扬着“无限风光在险峰”哩!恐怕人生还是要有那么一点赌性的。所谓挑战自我,博弈人生,卧薪尝胆,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又何尝不是赌博呢?要不是毛泽东那一代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以自己的身家性命为赌注,又何能成就社会主义新中国的伟业。回顾人类数千年的历史,古今中外又有哪个仁人志士不是置自己于死地而后生的呢?又有哪个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定主沉浮,一统天下的天子伟人不是在博弈人生,赌注命运呢?

        李天骄就是一个颇有赌性的铁腕女人。要不她又怎么会舍弃她在大上海的高等学府里当作大教授,舒适安逸,高高在上的颇有成就感的日子不过,非得跑到国外来受那份洋罪。也许,她完全厌恶了那种一个教本,一根教鞭,一张嘴皮的生活。她完全是在寻求新的生活方式,找到生活新的起点,踏上人生新的高度。她在出国前,虽然也犹豫了一会,徘徊了一阵,但最终还是在停薪留职与彻底辞职两者之间选择了后者。没有人逼她那样做。她就是要像鏖战赤壁的将士一样,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彻底地断了自己的后路呀!她这又何尝不是将自己置于死地而后生呢?

        她透过天窗望着不时拨开云雾露出半边脸的黑白相间的弯弯的月亮,不禁有了些许奇妙的遐想。她不是羡慕与嫉妒嫦娥的月寒宫里孤寂清寒的生活方式,而是想去探究月寒宫里的奇妙。如果现在就在她的两肋生出双翼,她一定会展翅飞翔。如果现在有人在她的身上能装上一个助推火箭的话,她一定会爬上登月的云梯。兴许,那才真是有价值的人生哩!真可谓:

 

        惟有登巅至险峰,方得风光无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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