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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年轮(五十一)

(2017-11-02 06:46:18) 下一个

第六章 红色狂飙(6)

 

五月二十五日,学校继续上课,一片平静。

第二节是物理课,老师叫张世训,30岁,是教导处副主任。

“起立!”华美华大声喊道,同学们“唰”地站起来。

 “同学们请坐。”张老师摆手示意大家坐下:“今天讲课前,我说说期中考试情况。二年级五个班,就你班最差,不及格竟然多达十人。电阻串并连这样简单的题都要做错,往下还怎么学?要努力哩。”

张世训业务能力强,性格孤傲,不苟言笑,讲话从来不留情面,同学们大多不喜欢他。

初二物理学习“电和磁”,有点难。特别是概念不好懂,看不见,摸不着,抽象得很。班上没几个爱学,女生中除了童丽梅,更是讨厌物理。半期考试不及格人数中,女生就占了七个。

童丽梅喜欢电,可能受他哥哥影响吧。听说他哥哥当上了供电公司一个小组长,算个芝麻官。

我也不喜欢理科,不够还能应付。

“大家抓紧点,期末不但要书面答题,还要到实验室考动手操作。”

张老师冷冰冰说道。

“哎哟,完了。茅斯里结冰—死(屎)定了”有人小声叹息道。

“今天我们讲磁场……”张老师正式开讲。

“张主任,这是二(五)班的,来两个人搬。”“发糕”在门外叫道。

“是么事哟?”

“毛主席语录。”“发糕”口气兴奋。我和郭桂芳坐门口,当然义不容辞出门从“发糕”手中接过两个大纸包,放到讲台上。

“现在发吗?”我小心问张老师。

“正赞发个么事,下课再说。”张世训看都不看一眼,又要讲课。

“张主任,这是严校长从7250搞来的,要求马上发到每个人手上。”

“发糕”就像在传达严波下命令。

“张老师,你这是么事态度?毛主席的书哦。”说话的是“七毛。”

除了他,谁敢这么明目张胆。

“那就……先发吧。”张世训轻轻摇摇头,知道这节课黄了,拿起讲义,阴沉着脸走出教室。

“噢……”一阵欢呼,后两排的女生声音最大,其中就有左九瑛。

“快发书哟……”

华美华和邹容清两人很快把《毛主席语录》发到每个人手中。

顷刻,兴奋、惊喜的话语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穿军装的主席头像好威风。”

“么样没带帽子啊?”

“哦,封皮是硬纸壳呀,地区机关是塑料皮的。”王曼莉面露惊讶。

“几多页?”

“68页。”

“好小哦。”

“带身上方便。”

“一本几多钱喃?”

“俗气,铜臭!毛主席的话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岂能用金钱衡量?”左九瑛振振有词。

“……”

那谁还敢说话?再说,就是“污蔑、反动”之类的用词了。

这是我第一次得到《毛主席语录》,算算全校得多少本啊?严波哪来那么大本事?一定是她老公帮的忙。

 

下午放学前,刘昌云急冲冲来到教室:“大家等一等,说个事,县委给我们学校派了工作组。明天到操场开大会,不准缺席。记住,要带红宝书啊。”

 

第二天上午,和风习习,阳光灿烂。操场上按年级顺序坐满了人,同学们大多表情平静,寡言少语。只有一年级少数学生在那嘻哈打闹。

主席台两边插了几面彩旗,迎风飘动,高音喇叭正在播放“大海航行靠舵手。”铺着蓝布的长桌后面并排坐着谭静、严波、李汉杰和一个灰衣蓝裤的中年男子。就是没见黄应君,引起台下叽叽咋咋猜疑声。

大会照旧由严波主持。

“各位老师、同学们:为了坚决贯彻党中央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通知”精神,县委成立了“文化革命领导小组”,给我们派来了工作组,具体指导我校的文化大革命运动。我代表校领导、全体师生表示热烈欢迎!下面欢迎工作组的张组长给大家作动员。”

台下掌声一片。

“我叫张笃儒,马字头上戴个竹笼,儒是‘儒腐’的儒……”台下一阵笑声。么事名字哦?像个酸秀才,又拗口,干脆叫个张嘟嘟。

“县委派我们来,就是要同广大师生一起,口诛笔伐,揭露批判文化界、教育界内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向一切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黑帮开火。彻底打垮资产阶级的猖狂进攻,捍卫社会主义文化教育阵地。

……这是一场意识形态领域里两个阶级,两种思想,两条路线的残酷斗争,我们每个人都不能置身事外,要积极投入到运动中去。下面我谈三点不成熟的意见,供大家参考。”

张组长喝了口水,解开上衣扣子。

“第一点,要认真学习、深刻理解姚文元同志评《三家村札记》《燕山夜话》的文章……要以班为单位,组织写作力量,以大字报方式,针对邓、吴、廖的反党、反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的言论、观点,写批判文章。最好人人动笔,越多、越深刻越好。”

“第二点,要以伟大领袖毛主席‘不破不立’的教导为指针,揭露批判教师队伍和学生中的非无产阶级思想。大破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大立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要使我们每个人思想认识在斗争中提高,灵魂在运动中得到净化,升华……呃,这个就不要写大字报了,最好以座谈会的方式进行,用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武器解决人民内部矛盾。”

“第三点,建议学校上午照常上课,下午写批判文章。这个下来要和学校领导商量,我现在说的不算。”故作姿态,工作组的话,谁敢反对。

“各位老师、同学们:‘五.一六通知’就是文化大革命的动员令,

一场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在文化战线上的生死较量已经开始。县委将二中作为我县“文化大革命”四个试点单位之一,是对你们的信任,也是你们的光荣。你们一定要“敢”字当头,放开手脚,拿起笔作刀枪,为反击资产阶级黑线冲锋陷阵。我们工作组坚决支持你们,并随时和你们交流、沟通,并肩战斗,争取文化大革命的最后胜利!”

“啪啪啪……”台下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

 

到底是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动员简明扼要,任务明确,口才也可以。不过有一点我很担心:张组长说的非无产阶级思想具体指么事哟,这不是要整学生吗?我与雅菲的“地下恋情”会曝光吗?这回怕是躲不过了,当时心里还真有点忐忑不安。

工作组一共五个人,其中有个公安局的干部,叫付梅田,其余都忘记了。他们从学生中抽调了两个通讯员,即二(三)班的吴青年和二(四)班的张均斗。

 

第二天,孝感二中文化大革命筹备委员会成立。

严波任主任委员;

谭静、黄应君、李汉杰都是委员;

教师委员是熊新元、熊绍发(二人都是数学教师);

学生委员是李水安(三一班班长,校团支部书记)、吴青年、余江涛(一三班学生)。

 

张组长鼓舞人心的动员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师生们高涨的革命热情犹如八月干柴,一点就着。

晚饭时,教室食堂门口围了很多人,正在观看红砖墙上的大字报。这是学校第一张大字报:标题是“燕山神话的破灭—浅析邓拓的《三种诸葛亮》。”龙飞凤舞的毛笔字足足写了三大张纸,文章最后署名“辜明堂”,他是三年级的语文教师。

看得出作者心情急迫,想抢个头彩。

文章把邓拓在《燕山夜话》中关于“三种诸葛亮与‘大跃进’的联系”一节摘出来剖析、批判。中间的举例分析,引经据典的评论我忘干净了。结论是邓拓用“带汁诸葛亮、冒充诸葛亮、假装诸葛亮” 论古讽今、借尸还魂的比喻恶毒诋毁、咒骂共产党。这点我记得很清楚,前两天在读报栏前看到过类似批判文章。

看完辜明堂的批判文章,虽然言辞犀利,气势汹汹,但仿佛有些词汇、语句挺面熟,不排除有抄袭卖弄之嫌。这样看来,写批判文章也不难,会报纸摘抄就行了。

即便如此,辜老师也挺了不起。毕竟是开篇之举,需要勇气和胆量的。

学校完全听从工作组安排:上午上课,下午革命。

从中午12点钟开始,学校高音喇叭就没歇过气,毛主席语录轮番播放: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力行动。”

 

“什么人站在革命人民方面,他就是革命派,什么人站在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如果不但在口头上而且在行动上也站在革命……他就是一个完全的革命派。”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

.

不知是感觉还是又换了设备,喇叭分贝数越来越高,可以用震耳欲聋来形容了。

“走,今落大干一场。”“憨子”抱个篮球,下午一进教室就去拉正在看报的“七毛”,要去操场。刘强也赶忙招呼“苍蝇”:“眼镜,快点!”三人刚冲出门,被华美华挡住:“嗨嗨,干么事?正课时间哈,几天必须交张大字报。”

“大字报?你杀了我也写不出来。”“憨子”推开班长,跑向操场。

“叫那几个秀才写嘛,‘老板娘’不是很傲吗?这不有了用武之地啦。”“七毛”说完,拉上刘强飞快溜了,“苍蝇”也傻笑两声“飞”走了。

华美华无奈地摇摇头,进门望着墙角那堆前天从总务处领来的一大摞白纸、毛笔、墨汁发呆。张组长动员都两天了,我班还未写出一张大字报。刘昌云同班干部们碰了两次头,也不见动静。作为班长,她能不着急吗。

此时,同学们三三两两走进教室。过了十几分钟,也只来了二十多人,刚过半数。华美华用笔记下所到人的名字,这可能是上面要求的吧。

“华美华,下午搞么事啊?”大大咧咧的左九瑛进门就问。

“没看见啊,写大字报噻。”华美华指指墙角。

“么样写哟?就是写作文嘛也要出个题吧。”王曼莉嘟哝道。

“嗨,张组长不是说了嘛,批判《三家村礼记。》”邹容请突然冒出一句。

“哈哈哈哈……”众人大笑。

“三家村札记。”左九瑛故意把“札”字拖得老长,躁得邹容清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尴尬万分。活该!真是自取其辱,我一直讨厌瘌痢头。

 大家笑过后,和前两天一样,看报的看报,聊天的聊天,就是没人动笔写么事大字报。聊够了,溜出教室,或看看大字报,或在校园闲逛,或悄悄溜回家。

“祁秀兰、赵旭东、左九瑛,你们三个出来一下。”华美华把我们三人叫到走廊上说道:“这都两天了,我班一张大字报都冇得,说不过去吧。你们三人作文好,带个头,每人写份大字报,给大家示范一下。”祁秀兰面有难色:“以往哪写过这样的文章啊?么样下手都找不到,写不来。”华美华转身看看左九瑛,她含笑不语,一副胸有成竹的得意样子。我最烦她这点,什么事还没干就端架子。

“那我试试吧,写不好,你不许说我。”不等华美华发问,我自告奋勇打头炮。我要杀杀“佐佐木”的锐气,这肥婆太神气了。

“可得可得,你一定行。那就快点写吧,争取今天贴出去。”华美华就像抓住了救星。

自从听了工作组动员,看过辜老师的大字报后,我知道迟早要过这一关,一直在打腹稿。我以批判《三家村札记》中吴南星的《一个鸡蛋的家当》为背景,给文章起了个有吸引力的标题,叫做:《鸡生蛋,蛋生鸡的笑话。》辜说神话,我就讲笑话。

 

   拿起笔,作刀枪,人人争写大字报

 

我在文章中,采用生搬硬套,东拼西凑的抄袭手法,大讲“鸡生蛋,蛋生鸡”是多么多么的不切实际,如何如何的误导人们正确思维,完全是个童话故事,其目的就是鼓励人们胡思乱想,异想天开,污蔑社会主义。

我也学着阅报栏那些批判文章惯用写法,抓住一点,无限上纲上线,而且语气要硬,不留情面,扣帽子,打棍子,最好有点火药味,因为这才像批判文章啊。至于是否实事求是,观点正确与否,那就顾不上那么多了。我大约用了一个小时就写完了,看了一遍,自认为还不错,交给了华美华审查。那知华美华匆匆看了几眼便赞赏有加:“写得好,有力量。彭贵生,你字写得好,快点抄出来,字写大点啊。”

“可得,马上。”“猫眼”从墙角取出两张大白纸,抄起来。王曼莉走过来一边看,一边帮“猫眼”倒墨汁。看见她佩服眼光,我露出一丝得意。转眼再找左九瑛,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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