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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麓街纪事》第五章

(2017-12-29 08:14:43) 下一个

第五章

            每个山麓街上的流浪汉都拥有一辆购物车。颜色以红色为上,LOGO所属超市离山麓街直线距离越远,购物车上掛的塑料袋越多,就证明作为流浪汉的等级越高。一个个紧紧缠绕在车身的大包小包是他们的资产,包括但不限於塑料瓶,被褥,各种散发著臭味的不明物体。以自由开放而著称的亚兰城一大城市特色就是这些盘踞在大街小巷的流浪汉。晚上七时过后,各个已经关档的上铺门口就会出现三五成群的流浪汉来抢占领土,有些用纸板,有些用棉絮都鼓在外面的破被褥,还有些干脆和衣直接躺下。走路若是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冲撞到这些以天为床天塌下来就当被子盖的人。流浪汉不同于国内的乞丐,虽说他们也以乞讨和捡钱包为生,却不屑於用残疾作为卖点,而是用大狗或者小猫以及一个破破烂烂的登山包作为噱头,盘腿坐在滑板上,面前竖上一个说自己是退役老兵的牌子,白天时间主要用来高喊和胡言乱语一些自由口号或者和其他流浪汉朋友玩玩纸牌制作一些令人费解的手工品。当然,除了流浪汉之外,亚兰城的另一个特殊产物就是疯子。这些疯子一般都是孤军作战,穿着臭的夸张的衣衫嚎叫奔跑着,日夜不休。张晓宇有些费解,为什么美国的精神病这么多呢,大街小巷,地铁公交车,四处都有吓人的疯子和傻子,直到有一天李天浩一语点破:因为国内的疯子都被和谐了,他才恍然大悟。再后来他才意识到,其实乞丐和流浪汉也都是一种职业,也有所谓敬业精神的体现,若是说职业不分贵贱的话,其实乞丐,流浪汉,商人,政治家都在按照同一个脚本和地图玩游戏,遵循著一样的规则。而唯一的差別其实就是没有差別。

        张晓宇正走在街上胡思乱想的时候,脚边突然传来一声厮嚎:“You mother fucking Chinese , go back eat your communist shit!" 他不禁一激灵,随后才意识到又是一个疯子,不禁下意识地把书包带子紧了紧落荒而逃。亚兰城像来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傍晚天黑之后敢单独上街的一定是敢死队战士,一般情况下上街请务必携带二十美元以防不时之需打发抢劫者。张晓宇自从听了些关于菊花和黑叔叔的故事后,不禁条件反射一般听到此类故事就会毛骨悚然手伸进夹克内袋里捏捏那保命的二十美元。他想起天宁城的夜生活,半夜两点翻墙出学校从后巷直走五分钟就到的,香味辐射范围一直到教学楼的烧烤一条街,成群结队放工说笑的工人们和夜市里的五颜六色的高仿球鞋,和此时此刻危险孤独的亚兰城相比简直就是流光溢彩的皇宫。   

许淑琴枯坐在臥室的床上。之所以要坐在床上,是因为这小小的出租屋虽说是一室一厅,但是在卧室放了一张床,客厅放了一个书桌,一张茶几和一个长沙发之后,基本就没有什么空间了。而那个劣质的黄色大花沙发不知道为什么闻起来总有一股腐烂的味道,沙发罩和沙发垫一致商量好了一般抗拒著许淑琴的拆卸,使得她的清洗大业受到了极大的阻碍。她越看那沙发越来气,就索性不再坐在沙发上;毕竟,床上的绣花床单上的花可是自己亲手绣出来的,看着顺眼多了。许淑琴年轻的时候刚进城里,没有什么特別的爱好,就喜欢在供销社买上成堆的毛线,丝线,各种各样的绣花针和毛衣针,一年到头编些小玩意,在床单和各种织物上绣花。花越绣越漂亮,颇有些无师自通的灵气。直到结婚之后她还保持著这种习惯,把大大小小的花绣在家里的织物上,丈夫的衬衫里,直到儿子的裤子和书包上,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花儿仿佛是给家里带来春天的蓬勃气息一样,看得她心里暖洋洋的。而毛衣也是织了一件又一件,张老师的毛衣是随着他鼓出的肚腩越来越费线,而儿子的毛衣也是越织越大,这样一来她自己的毛衣就没法用剩下的毛线织出来了,只能凑活一件毛背心。后来儿子上初二那年突然蹿高了个头,死活不愿意再穿毛衣了,非要买小摊上流行的黑色晴纶棉连帽衫,再加上她的眼睛越来越不能胜任穿针引线的工作,她才逐渐放弃了这项消遣活动。

此刻,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从脚底板上升到胃部再到口腔,令人莫名心慌想呕。下班之后她连衣服都懒得换一到家就正襟危坐在床上,脑海中不断设定著自己’盘问‘丈夫的台词。很显然,直接问是万万不可的,偷偷翻看张老师手机里的短信息似乎也有些小儿科。许淑琴小的时候正是全国人民活在特务热后期的年代,每个人提起特务似乎都带着一种因为神秘而胆战心惊进而兴奋的神色,她和姐姐最爱玩的游戏之一就是模仿女特务被逼供后供出的迫害好人的方法,比如在牙齿里装针孔摄像机等等听起来就很带劲的套路。此刻她终于能真的需要这些下三滥的特务招数了,大脑里却一片空白起来。结婚二十年,张老师从来不像是一个有秘密的人,一个普通到极致平庸到没劲的中学老师能有什么秘密呢?无论是长相还是身家,张老师从来不属于会被小三惦记上的类型。要是真有女的甘心做这个家庭的小三,恐怕真的是一无所图的真爱。许淑琴想到这里,不禁放心了一些。可是如果不是婚变,那就证明张老师有著更大更可怕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呢?许淑琴听着墙上掛钟的秒针的走动,头上开始冒出虚汗来,身体绷直,侧耳听着楼道里的动静,仿佛做贼一样。不知道过了多久,楼道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赶忙拢了拢头发,咳嗽了两声,走进客厅。只见张老师还是和往常一样一脸疲惫地把那个装教案的黑色皮包和装学生作业的蓝色无纺布袋搁在书桌上,一脚甩掉皮鞋,拿起暖水壺给自己的搪瓷杯里泡了一杯茶慢慢瘫倒沙发里,一气呵成,毫无反常。许淑琴张口出声,发现自己所设定的台词统统被憋了回去,也像往常一样说了句:“回来啦,我去热饭。”在饭桌上,许淑琴几次三番想张口问张老师关于那个神秘女人的事,却不知道怎么也说不出口。直到一碗饭将要见底的时候,张老师主动开了口:“我接了一个新补习班,这周六开始,每周六上午八点到下午四点,补习学校有午饭,周六就不用做饭了。正好小宇不在家了,你中午就凑活去外面吃吧,省的麻烦。”许淑琴只得’哦‘了一声。洗完碗后发现张老师已经窝在沙发上呼噜连天的睡着了,她推开衣柜的门拿出儿子张晓宇平时盖得摊子披在丈夫身上。一瞬间,毯子上的樟脑球味让她瞬间失神,心脏里和儿子紧紧相连互相拉扯的那根筋像是突然被硬生生地拉了一下,牵动了泪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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