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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麓街纪事》第八章

(2017-12-29 08:16:10) 下一个

第八章

 

            方晓敏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如果不是门外恼人的拍门声,她毫不怀疑自己还能继续沉睡下去。还没等她完全醒过来,门就一把被推开了,原来是住在另一间卧室的台湾籍二房东美芳。美芳虽然已经年届四十,却仍然不改一口嗲嗲的台语,她一手拎着固定电话的分机,一边捏着嗓子对方晓敏说道:’敏妹啊,你快来听电话了啦,真是,明明有手机还让老公打到这里,固定电话不要钱了啦。’

            方晓敏硬撑着坐起来,接过分机,勉强对美芳笑了笑。电话那头正是赵建伟。还没等她开口,赵建伟就开始一叠声地埋怨起来:‘手机也不开机,昨天我在图书馆自习怎么接你电话啊,国际长途从这边打过去很贵的,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照顾自己,不是说昨天去面试工作了吗,到家了也不给我发个短信,我这边已经够忙了。’方晓敏的脑袋里好像安装了一个马达,轰隆隆突突突地带动着搅拌机一下下切割着各种神经元。她的口又苦又干,以至于甚至无心反驳赵建伟的指责,一时间已经酝酿了一整天甚至涌上嗓子眼的一腔委屈又都憋了回去,只是木木地回答道:“手机丢了,回头QQ上跟你说,以后别打这个电话了,房东不高兴。”

            放下电话她才渐渐回想到昨天噩梦般的一切。打开笔记本电脑,时间已经是周六下午七点四十,她已经整整睡了一天。方晓敏叹了口气,打开学校邮箱,发现Jason往邮箱里发了不下十封邮件。先开始还是保持礼貌语气的询问,到最后就成了责怪她浪费他们时间的谩骂。方晓敏甚至懒得一行行看过去,直接把Jason的邮箱拖黑了。她越琢磨越觉得自己傻,回想整个流程,Jason都没有提到过公司的具体名字和业务,也没有提到招聘的具体岗位名称,自己竟然全无警惕性。她上网谷歌了一下Ariix这个公司,果然恶评如潮,是典型的金字塔营销,往好听了说是多层次营销,说的难听了就是传销。幸亏自己没上当,打车钱就当是花钱买了个教训吧。

            此时脑海里同样播放着’就当花钱买了个教训吧‘的人还有一个地道的老P市人詹秀蓉。詹秀蓉是大川的亲妈,从她膀大腰圆的体态和高高的鼻梁依稀能看出年轻时和大川的几分相似之处。詹秀蓉此时穿着一身廉价的草绿色薄纱连衣裙,拖着一个小旅行箱,一瘸一拐地往鼓楼大街附近的一个小胡同里走。她带着一个大草帽,帽檐压得低低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还好,临近中午的胡同口里没人,街坊邻居们估计上班和上学的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回来,留守在家的也没空出来闲张望,她不仅松了一口气。

            詹秀蓉转身闪进一个小院,还没等站定,头上就迎来了一记爆粟。“妈个了X的嘿,您还惦记着回来呐!”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詹秀蓉的妈。詹秀蓉自己已经快五十岁了,在七十岁的詹老太面前还是底气不足。詹老太穿着大花裤衩和大花背心,背心里的双峰高高耸着,可谓气势磅礴。詹老太一边拿起小院里的扫帚追着詹秀蓉劈过来一边叫骂着:‘一把年纪了,还他妈的被男人骗!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要脸的闺女啊!那小子(读zei,轻声)什么破jibo玩意儿啊,亏得你想得出来,跟人住一块儿去。这下儿吃了亏了往这儿躲,哎哟,您这算盘打得可精。’詹秀蓉拉着哭腔说道:‘妈呀,我都成这样了您还埋汰我,还嫌街坊都听不见啊,大家伙儿天天往居委会投诉您声儿大,咱就不能关起门来说话吗!’

            詹老太眼尖手快,一把扯下詹秀蓉的帽子和墨镜,才发现闺女的脸上青一道紫一道的。詹秀蓉进了屋把鞋子熟练地一甩,詹老太已经打好了热水,拿着块毛巾走了过来,詹秀蓉一边享受詹老太的护理服务一边疼的真呲牙,话说这詹秀蓉好像一个总长不大的小女孩一样,整天蹦蹦跳跳窜来窜去,年轻的时候高中毕业了在供销社当售货员,没几天就认识了当时刚从大学毕业留校的大川的爸,辞去了工作在家当全职太太。两人结婚第八年的时候大川的爸下海做生意赔的一塌糊涂,要债的人整天上门,詹秀蓉怕的躲回了家扔下了整个家庭,就连离婚协议书都是填好了寄回去的。没成想带着刚上小学的女儿的单身大川爸竟然过了几年后东山再起,一次性给了詹秀蓉一套带地下室的通州区三居室,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决心。詹秀蓉本来以为自己撒个娇害个怕, 男人就应该像詹老太一样毅然挡在自己面前,没想到自己对婚姻和家庭的不负责任彻底惹恼了前夫,甚至连女儿都不愿意和她多说一句。

            当时人到中年的詹秀蓉不好意思再窝在家里啃老了,就到居委会打听了一个开电梯的工作,给海淀区一个写字楼开电梯。整天坐在凳子上拿本故事会打发时间和那些上上下下的年轻人可劲唠嗑。恨不得在一个要到十楼的青年从上电梯起到下电梯前这短短的时间就完成一个微型人口普查。还逮着单身小伙子小姑娘就给人家介绍对象。詹秀蓉大嘴姑婆的形象至今仍是曾在那个写字楼上班的青年津津乐道的回忆。詹秀蓉虽然为人粗糙了些,热心那是没话说的,缺心眼的程度也有目共睹。作为一个电梯阿姨,她掌握着周边所有民居的出租信息和婚丧嫁娶八卦,又过了几年的时间,电梯阿姨这个职业也消失了,她再次沦为无业人员,靠着通州那套房子的房租过日子。

            没曾想, 詹秀蓉人生的第二春在四十岁的时候降临,一个在动批搞服装的东北小伙见她是北京人,手里还有房子,就忽悠她把房子卖了两人一起去广州倒腾服装。詹秀蓉虽然没敢打房子的主意,但还是四处凑了十万块钱和小伙一块去了广州。没曾想到了广州之后小伙一见她没多少钱就跟她翻了脸,把那十万块钱一气儿拿走之后把所有的脏活累活甩给了她。开档,拿货,到郊区工厂看版,自己整天出入大排档和低级夜总会,喝醉之后还会拳打脚踢的。就这样过了大概两年,东北小伙堂而皇之地把一个浓妆艳抹的姑娘带回了出租屋,詹秀蓉被打了个落花流水,只得带着情伤和皮肉伤躲回了詹老太的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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