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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无衣:黑在美国 第九章 旦夕祸福(65-72)

(2005-05-30 16:50:46) 下一个

第九章 旦夕祸福


65


五月中旬之后,费宁终于答复了Peter,她决定要留下来,在东方研究所做他的博士后了。Peter非常高兴,他说:宁,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你会为自己的这个选择感到欣慰的。

费宁笑着说:“但愿如此。但是我不希望,那是因为我原来研究所没有更出色的成果的缘故。我离职留下来后,我的导师杜宇会十分失望的。他总是以为,我是他这几年来付出的心血的一部分!而事实正是如此。”

在做出这个决定后,她马上给她原来的N大历史系的办公室主任老张发了一个E-mail,说明自己准备自动离职。她本来想给老张打个电话的,但是,她又觉得这种可能被人误会的事,实在不好意思亲口跟老张说出,而且,她还担心老张已经知道了她跟周寒山离婚的事,然后又会不厌其烦地给她一番安慰。

老张很快就给她回了E-mail,出乎她的意外,老张似乎对她留在美国的决定很赞赏,他说自从她离开后,系里的人事发生了一些变动,原来本来内定要出任系主任的杜宇的一位得意学生,跳槽跑去了京城的B大。系主任一职,则由另一位长期跟杜宇不和的老教授的得意门生接任。老张暗示,如果费宁回来,以后在系里可能要面临着一种非学术的压力,而这对于不善于使用非学术手腕进行工作的费宁来说,是很大的压力。老张对于费宁离婚的事只是淡淡地提了一句,他说那种事也只是人生的一个转折过程,福祸相依,要她不必太在意。而辞职的事,他要费宁写一份报告寄回来,另外再给系里一笔补偿费作为交待,这事就算搞掂了。

至于杜宇那里,费宁想来想去,最后决定还是给他打个电话。杜宇毕竟是她所崇敬的导师,即便他要狠狠地教训她一顿,或者表示对他的失望,她也没有理由回避。

不想,杜宇接到她的电话的时候,却显得很平静。他的平静让费宁心里更加的愧疚。杜宇显然是抽多了烟的缘故,他一边咳嗽着,一边告诉费宁,她离职的事老张已经跟他说了。他好像也知道了费宁离婚的事,不过也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如今他们年轻人在婚姻问题上太不慎重的话而已。费宁觉得,国内的人现在对离婚似乎真的看得很开了。不知道这是道德的进步呢,还是沦落?!

杜宇说:“费宁,如果你要留在美国的理由只是为了逃避婚姻破裂带来的难堪的话,那么,我觉得你还是太幼稚了。我们研究历史的人应该知道,任何发生过的事件,都是不可抹煞的。历史是如此,个人的事也是如此。”

费宁说:“老师,离婚的事对我留在美国只是一个原因。我想更重要的原因应该是,这边的学术环境比较开放,而这正是人文科学所需要的。”

杜宇叹了口气说:“孩子,如果这是一个理由,那么我承认我无法反驳你。我已经仔细看过你的毕业论文的提纲了,虽然对里面的一些观点不太赞同,但是你的思路的确是开阔了许多,比我们这辈人少了许多非学术的掣肘。我老了,九月份就要退下来了。孔子七十而随心所欲,不逾矩,我是越老越糊涂了,而且眼看着如今人文精神的逐渐沦丧,于我心有戚戚焉。你真要回来,我也教不了你什么了。既然这样,那么你在什么地方都无关紧要了,只要能安心于搞学问就好。”

费宁听了,有些伤感,她不知道该跟杜宇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最后她说:“老师,你要少抽烟,有些事该看开的,还是要看得开。”

杜宇说:“我这把年纪了,没有什么看不开的。我的小女儿整天也在忙着往外跑。我就不信外面真的就那么好!费宁,我做了几年你的导师,只教了你一些不成熟的学问,对于为人的道理却说的很少。现在你可以独立思考了,说了也没用。只有一句话你一定要记住: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你都别忘了保护好自己!多加保重吧。”说着,又是一阵咳嗽。

费宁听了最后一句话,眼泪忍不住就出来了。她还想要再说几句什么,杜宇已经把电话挂了。费宁知道,她跟她曾经呆了七年的历史系,还有诸多的老师的关系,从此就要割断了。


老张要费宁交给他们系里的补偿费,一共是四千美金。虽说这不是一笔很大的费用,但是对于费宁现在捉襟见肘的经济窘迫境况来说,已经颇为让她头疼了。不过,她现在也有些想得开了,不觉得借钱是什么很难为情的事,人总难免有尴尬的时候。这次她不是向Peter开口,她觉得她欠Peter的已经很多,这里面主要包括人情上的。在她心底深处,仍然有着中国人根深蒂固的价值观念,那就是钱可以欠得起,但是人情却欠不起。而她目前所能做的偿还,就是好好地在学术上用功出成就了。

这次她是向信用卡公司借的钱。一次借了三千五百,借期为一年,利息低得像施舍。她想,到一年后,她的经济状况肯定会好转许多。她发现,美国人也大多是在举债过日子的。比如买车,买房子等的贷款,一般都要用上几年甚或几十年才还清的。美国人不大在公众场合谈论钱的事,但是真正涉及到钱的事时,他们是毫不含糊的。想到这些,她也就心安理得了。她现在对钱的要求很简单,只要自己不要在经济上花费太多的精力就行了。

当她将支票和辞职报告寄出之后,情不自禁地重重地舒了口气。同时,她也觉得自己的内心,一下子就像飘蓬一样的轻盈无依了。今后的一切,似乎是重新开始了。现在,她的目标已经不是如何对付国内的冷眼蜚语,而是如何在C大的东方研究所闯出一片新天地了。

她请Peter找了人,向移民局递交了身份由J-1转到H-1的申请。同时,她也接受了上次住院的教训,赶紧买了医疗保险。保险费的一半是由他们研究所支付的。另外,既然决定要长久地住下来了,她觉得有必要再购置一些东西,包括电脑桌,餐具等。而最没必要添置的,恐怕要算衣服了。她从国内带来的一堆衣服,很多到现在还没有穿过。美国人好像并不像她原先想象的那样在穿着上考究,而是比她自己还要简单随便。像Peter,一双褴褛的运动鞋,也不知道穿了多少天了,也没有见他换过。大家只有在参加Party的时候,才穿的稍为正式一点。时间一久,费宁发现,自己在穿着上不知不觉地已经不像刚来时那么考究了。她想,也许这也算是一种独特的熏陶吧。

程墨雨那头,她自从上次因为耿小袖的事给他通过话之后,再也没有和他联系过。本来她想再给他打个电话道个歉的,后来又怕引起两人间没必要的纠缠,就打消了这念头。而程墨雨再一次成为跟她有关的话题,是在五月底的美国阵亡将士纪念日的那一天晚上。

那是一个大周末,所里大多数人都出去度假了。Peter去了北卡洛莱纳,他跟前妻的女儿正在那边上学,他要去看她,顺便跟她一起度假。Peter多次跟费宁提及他的女儿,他的女儿是他的掌上明珠。

费宁没有车,也没有心情出外旅游,另外她手头上的论文还没有赶出来,因此她就在图书馆忙了一天,直到很晚的时候才回到公寓。同住的小沈告诉她说,有个上海的女的给她来了个电话,要她回来后给她打回去。

费宁一听,马上就知道是君慧。她已经有日子没跟君慧联系了,于是马上就拨了君慧的手机。

君慧一接到费宁的电话,就长叹了一声,说:“费宁,我以为你在跟周寒山那个畜牲离了之后,想不开寻短见了呢!怎么这么长时间也不来个电话?!是不是又被哪个男人追上了?!”

费宁说:“君慧,周寒山的事不要再提了。我们离了之后,我的确有过那么一段时间想不开。现在想开了。处对象的事,再也别提了!”

君慧笑着说:“想开了就好,只是便宜了周寒山那小子,听说他要移民去加拿大了,什么好事都被他摊上了,就你受委屈。我早就看出那家伙不是好货色了!不过,你也没有必要一次被蛇咬,三年怕草绳。费宁,程墨雨不是也在C大吗?我可是你们俩筑巢时的见证人。你们想不想重归于好?

费宁说:“算了吧。人家早就结婚了。再说,他要还是独身的话,我们也不可能走到一块了,我们如今就像两条平行线。”

君慧笑着说:“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也是的,程墨雨人样虽然还行,就是有点酸了,而且又是个穷光蛋。这年头离过婚的人要再去找一个穷光蛋,那肯定是疯了!我说费宁,你还是找个经济上宽裕的,或者干脆找个老外嫁了算了。听说老外挺厉害的。”

费宁笑着说:“你别想错了。我不跟程墨雨来往可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君慧,你现在怎样?你老公还像以前那样把你捧在掌心吗?”

君慧说:“我不还是在报社跑吗。老公?没劲!我都想去找个第三者了。对了,差点忘了正事。我们报界要组织一次到美国的商务考察旅行,我也要跟着去,是下个月的。到时候我们又可以见面了!”

费宁高兴地说:“那太好了,我们这一别已经半年了。在这里给憋的!”

君慧笑着说:“费宁,话说回来,你不考虑跟程墨雨结婚,跟他做情人也不错。人嘛,这也算是一种需要。美国不是很开放吗?”

费宁说:“算了吧。你到美国来倒是挺合适的。”

君慧说:“好了,不说了,要我带什么东西吗?”

费宁想想说:“到时再说吧。

 

 

66


六月中旬,费宁的论文初稿终于赶出来了,Peter看了后相当满意。论文中除了几个资料方面的错误需要修改之外,他认为一些可能引起争议的论点还是保留着,不作改动。Peter说:对于历史事件的看法,总会有这个或者那个的不同角度,关键在于建立在可靠的资料上的你的观点是否合乎逻辑,是否具有说服力。

他要费宁把论文中的几个部分重新整理一下,拿出去发表。费宁跟他谈起了下一步的研究计划,Peter笑着说:宁,你可以先选择好课题,然后好好地放松几天,调整一下自己的生活。你知道的,我给你说过,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生命更珍贵的了,包括荣誉!如果不会很好地享受生活,再多的成就也是空的。

费宁笑着说:“可是,我看你不也是很辛勤的吗?你甚至很少正经地吃过午餐,有的时候只喝一听饮料就打发过去了。这样时间长了,对你的身体,尤其是你的胃可不好!”

Peter笑着说:哦,我那是生活习惯了,十几年下来都是这样。但是我的晚餐是很丰盛的,我一天的辛劳,都在晚餐中得以补偿。我把晚餐当作是对我一天劳累的犒劳。而且,我从来不会利用假期来延长我的工作。

费宁问说:“这次你去北卡洛莱纳度假,一定有一段非常愉快的时光了?”

Peter一听这话,马上就眉飞色舞了。他一共在北卡呆了一个星期,每年的这时候,他差不多都要去一趟北卡,然后跟他和前妻的女儿一起度假。这次他在那边是跟他女儿和女儿的男朋友一起在大西洋边的Cape Hatteras National Seashore度过的。东岸大西洋上的冉冉日出,跟西岸太平洋的日落一样的迷人。他的女儿将在明年大学毕业后跟她的已经Dating了三年多的男朋友结婚。到时候,Peter将倾其积蓄,给她买一幢House,作为她的嫁妆。

费宁知道,美国这边女儿出嫁的时候,父母都要置办嫁妆的。她想起自己五年前的婚礼,恍惚就像是发生在遥远的从前的事,那时,谁会想到会有如今的凄惨结果呢?!

她从Peter对他女儿婚礼的憧憬的目光中,看出了热烈的父爱。她觉得,Peter是一个很有爱心的男人,他的散漫的气度,使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而她的只比Peter大几岁的父亲,可能是因为长期在部队里呆着的缘故,看上去却要老沉负重多了。

费宁弄不明白,像Peter这样成熟的男人,却为什么要跟他的前妻离婚了?

Peter好像对他自己的离婚经历并不避讳,他告诉费宁,他是在二十六岁的时候结婚的,然后到三十岁的时候就离了。Peter摊着手笑着说:你知道,年轻的时候,我曾经是个散漫无羁的人,即便是在我结婚之后,我仍然没有放弃在全世界漫游的爱好。我一年到头只有两三个月时间跟我的家人呆在一起。而我的前妻又是个喜欢过稳定日子的女人,她还对我的生活习惯也颇有微词。就这样,我们只好分手了,我们的女儿跟了她。她后来又结婚了,有了两个孩子,家庭生活非常幸福。

费宁笑着说:“Peter,我想冒昧地问一句,你相信你们之间曾经有过爱吗?

Peter笑着说:这是个难缠的问题,我一直避免去思考它。不过我还是想告诉你,宁,我们的确曾经热烈地相爱过,但是,后来发现婚姻跟爱情是两码事。就这样。

费宁问说:“那么,你后来为什么一直不结婚呢?”

Peter说:从生活的角度来说,我是个不适合结婚的人。因为女人们对婚姻一般都抱着理想主义的态度。因此我干脆放弃了重新组合家庭的念头。你想,以我的脾性,我相信没有哪个女人会接受我的。我不想再去尝试没有结果的蠢事。我看不出迄今为止我有什么欠缺的地方。

费宁听了,觉得在Peter在对待婚姻的态度上是明智的,负责任的,也显示了他的自信和独立的人格。至少他不会像周寒山那样,既要婚姻,又要欺骗和出卖自己。

她忍不住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Peter笑着问说:宁,记得你曾经告诉过我,你有个幸福的家庭,还有个可爱的儿子。你想让他们到时候过来跟你团聚吗?你们已经有半年多没见面了。

费宁本来想直接告诉他,自己已经离婚的事,但是这话实在太难以启齿了。她只好笑了笑说:“Peter,我先生大概永远不会过来了,他有他自己的天空,正像很多男人们所企望的那样。你知道的,Peter,有些男人的确是不适合结婚的。不过,他们可没有你这么负责任!

Peter听了,似乎明白了费宁话语背后的无可奈何的含义。他摊开手,打了一下响指,说:对不起,宁,也许我不该问你这个问题。


那天晚上,费宁忙到快十点了才赶回公寓。在走向Bus站的时候,她想,自己也许真的需要出去散散心了。这次君慧过来,正好跟她一起到附近的一些地方走一走。她觉得自己简直都快要成了女学究了:来到LA半年多了,附近的景点居然一个也没去过。而在国内的时候,她多少还算是个有玩心的人,从来没有放弃过节假日。是不是美国的生活将自己给封闭起来了?这跟自己去年过来时的初衷,是大相径庭的。

她不觉顾自好笑起来。

Bus还没来。她忽然想起今天公寓里的冰箱已经空了,于是就来到附近的一家中国快餐店,想买一份饭菜回去。她走进店里,忽然看到程墨雨正坐在靠窗边的桌子前,大口地吃着饭。

她正要退出去,程墨雨已经看到她了,他鼓着嘴颊冲她招了招手。她只好走进店来,朝他笑了笑,先到柜台前点了菜,然后来到他的桌子旁边,笑着说:“墨雨,如果不知道你吃相的人,还以为你是叫化子呢!”

程墨雨费劲地将饭咽了下去,示意费宁坐下,说:“每次在公众场合吃饭的时候,老外都拿我当怪物。在他们眼里,我的吃相就跟土著差不多。”

这时,老板拿了费宁的外卖饭菜过来。他笑着问程墨雨说:“你的太太过来了吗?”

程墨雨记起上次跟他聊天时,开玩笑说要耿小袖到他店里打工的事,就笑着说:“可能不久就要过来了吧。”

老板说:“那我们餐馆还给她留个位置。”

程墨雨笑着说:“再说吧。谢谢了!”

老板走后,程墨雨见费宁坐着不吃饭,有点奇怪。费宁笑着说:“我吃不了这么多菜的。我一次只能吃一半,剩下的可以留着明天带到学校去做午餐。”

程墨雨说:“我都怀疑你们女人身上是不是天生就有足够的能量的。耿小袖也是这样,每次都吃的少,却精力旺盛。”

费宁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了,墨雨,后来耿小袖没生你的气吧?!本来我还想打个电话问你一下的。”

程墨雨笑了笑说:“算了吧,你别客气了,你怎么想的我还不知道?!她早回纽约了,快一个月才来过两次电话,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话。搞到后来我也懒得跟她打电话了。我以前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她了,谁知道她的性格里,居然还隐藏着那么些捉摸不定的东西!”

费宁叹了口气,拿起饭菜就要走。忽然她又回身问程墨雨说:“墨雨,你还记得大学时我同宿舍的那个君慧吗?”

程墨雨笑着说:“她呀?烧成灰我都认得她!好像你是她的亲妹子似的!那个泼的!”

费宁笑着说:“她月底要到美国来旅游,到时我可以跟她会面了。”

程墨雨说:“那我可得躲着她了。
我害怕跟女人斗嘴。”

 

 

67


程墨雨看费宁走了,就将剩下的两口饭匆匆吃完,然后赶到了路边等Bus。不巧的是,他在离停车处的十几步外,眼睁睁地看着一辆Bus关上了门,扬长而去。而费宁正好是上了那辆Bus。

程墨雨点了一支烟,等着下一辆Bus的来临。下一趟Bus还要等十分钟。他想,有很多错身而过的事,其实就跟这坐车一样,稍纵即逝。生命的意义有时并不在于延长了若干年,而仅仅就在于那么一瞬之间。

他刚才告诉费宁说,耿小袖回到纽约后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一共只给他来了两次电话,这是事实。但是,他没有把耿小袖不跟他多通话的真正原因说出来。实际上,耿小袖在回到纽约后的第二天,就给他来了个电话,两人开始时还聊的好好的,后来程墨雨把话题转到了耿小袖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她居然不愿意抽时间跟他再见上一面的事上。耿小袖说:“你既然在乎这个,那你为什么第二天早上不会早点到机场送我?!还编排了理由说你堵车了!”

程墨雨只好又解释了一番那天的交通情况。耿小袖笑着说:“墨雨,现在我对你说的任何话都要先打个折扣。你听了这话也不要生气。”

程墨雨一听这话就火了。两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争吵。这之后程墨雨又给耿小袖打了两通电话,两人都尽量小心地避免去触怒对方。但是,他们之间说话的口气倒反而显得有些别扭了。大家都在东一句,西一句地没话找话说,双方都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寻找某种新的默契,但是又不愿意暴露自己最后的那点自尊。这样,两人之间对对方变得都有点生疏了。后来,程墨雨也懒得主动跟耿小袖通话了,主要是因为没劲,就像是在跟一个陌生人说话一样。

他心里有种预感:如果自己以前对耿小袖的性格的判断是错误的,那么,他们两人的婚姻,这次的确是已经来到了十字路口。而上次耿小袖对他跟费宁的旧往关系的误解,其实并非一桶炸药,而仅仅只是一个引信。

那么,到底是他对耿小袖了解的太少了、他在她的面前显得过于自信了,还是耿小袖一向就藏得很深?他考虑了几天后,觉得这里面两种因素都可能有。他曾经像大多数的男人那样固执地认为,占有一个女人,只要占有她的肉体,即可证明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存在了。但是他现在明白了,这是一种多么愚蠢的想法。因为女人的肉体一旦被占有之后,她们可能就会渴望在精神方面得到更多的补偿。而大多数的男人都疏忽了这一点。

在程墨雨看来,男女之间的最可怕的关系,应该算是同床异梦了!他以往所确认的所谓“心理默契”,反过来难道就不能解释成是同床异梦吗?!跟心理沟通的障碍相比,虚与委蛇的欢笑又是多么的浅薄!倘若有一天大家都脱掉了面具,那么呈现出来的赤裸裸的思想,无疑将毫不留情地摧毁了对方。

程墨雨现在最担心的,就是看到这副面具的剥落。面具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背后的形象跟它的不一致。尽管他拼命地说服自己越来越虚弱的内心,耿小袖绝对不是一个带着面具的女人。但是到最后,他仍然不能摆脱自我作祟的阴影。

他也考虑到了离婚的结局。他一向认为,不到万不得已,自己是绝对不会去走跳这个悬崖的。对他来说,离婚不但意味着旧往经历的失败,更是让他陷入了新的困局。但是,正像现在耿小袖暴露出来的峥嵘的性格,也是他以前所未曾把握到的那样,任何可能性都是不可避免的。理想翻几个跟斗最终还是理想,但是现实只要恶作剧一次,或许就要改变人的一生了。他觉得自己的敏感,其实只是一种自我保护意识,而不是那种能够深入透解别人心思的觉悟。如果他真的跟耿小袖离婚了,那么也同时宣告了他这三十年来算是白过了,而他对于人的理解准则,也随之轰然坍塌。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事实。他情愿去掩盖这种事实,而不想让它真的发生。

因此他打算极力地去维持这一段不算十分美满的婚姻。他不想再在另一次婚姻中投入更多的精力了。不就是为了到达一个人生的目的地吗?!既然人生都需要这种形式来获得圆满,那么为何还要更换角色呢?!

但是,就在两天前,耿小袖忽然又主动地给他打了个电话。耿小袖还没有开口说话,就已经幽幽咽咽地抽泣起来了。本来这些日子来程墨雨一直就是心神不定的,他听到耿小袖这么一哭,心里猛地一凉:看来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就要发生了!

然而,耿小袖接下来告诉他的事,却更让他吃惊。他几乎是不知所措了。耿小袖说:“墨雨,日本鬼子已经延期快半个月没来了!我想我可能是中毒了!”

程墨雨愣了半天,说道:“小袖,你是不是开玩笑啊?!我真的有那么厉害吗?而且,我记得我那天晚上憋不住的时候,马上就抽了出来才完成作业的。这怎么可能呢?!你可别吓我!”

耿小袖叹口气说:“墨雨,我自己是医生,我还不知道那些事?!你那玩意儿哪怕只要留那么一丁点在我肚子里,就有这种可能的。”

程墨雨还是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他脑子里一片糊涂。这是他从来没有去考虑过的一种突发的事:在他跟耿小袖的事情还没有摆弄清楚的时候,不该而来的第三者插足了!而这正是他自己酿就的果实。他忍不住对着话筒呆笑了起来。

耿小袖说:“墨雨,你笑什么?你是感到高兴还是难过?我觉得你我都应该面对现实了。如果我真是怀上了,你怎么办?你得给我一个主见。”

程墨雨想了想,说:“小袖,这样吧,你最好还是到医院去检查一下,如果确认了是怀孕,我们再想办法。大不了就做掉算了!”

耿小袖生气地说:“墨雨,你真是这样想的?你不想要我们的小孩?”

程墨雨说:“小袖,你先冷静一下。事情太仓促了,我还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你还是找个医生化验一下,如果检查确实是阳性,我们再做决断,好吗?”

今天正是耿小袖到医院去检查的日子,程墨雨一整天都提心吊胆的。他想,天底下难道真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吗?以前他每天都跟耿小袖同床共枕,一个星期少说也有那么两三次翻来覆去、颠鸾倒凤的亲热,但是却一直没有出现意外情况。这一次他们两人只在一起呆了一晚上,怎么忽然间就有了呢?!如果说这是偶然,这偶然也真是太偶然了!

他暗下里认为,要么是耿小袖的内分泌紊乱了,要么就是她另有隐衷。

他一直在等着耿小袖的电话,却不敢自己打电话过去问她。直到晚上八点多的时候,他按耐不住了,才给耿小袖拨了个电话,但是小袖那头却没有音讯。

现在已经是十点半了,正是纽约那边午夜一点半。程墨雨上了Bus后,想给耿小袖拨个电话,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他想,自己这时候需要的是冷静。

第二天一早,程墨雨还在睡梦中时,耿小袖终于打电话来了。程墨雨抱怨说,昨晚上他一直没睡好,一闭上眼睛满脑袋就是婴儿的哭声,惊天动地的。耿小袖说:“墨雨,我是昨天晚上去找了一位华人医生检查的。医生断定,我已经怀孕了!”

程墨雨突然觉得胸口有点枯涩,他的眼圈不觉红了。他说:“小袖,既然这样,你要多注意身体了。昨晚上是你自己一个人去找医生的吗?”

耿小袖似乎犹豫了一会,说:“不是,是韩晋年陪我去的。”

程墨雨脑门一热,说:“小袖,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怀着我的小孩,却让另一个男人陪你去检查?!”

耿小袖笑着说:“没什么意思。我因为出了这种事,不敢一个人开车,刚好又是下班的时候,韩晋年他主动要陪我上医院的。墨雨,你可别多想,反正孩子是你的!”

程墨雨呆了半晌,说不上话来。忽然他又问说:“小袖,这么说,你把你怀孕的事告诉韩晋年了?!”

耿小袖顿了一下说:“哪能呢!我告诉他干什么?!我只说是身体不舒服。”程墨雨听了,略微松了口气。耿小袖接着说:“墨雨,我下个月就要到LA上班了。明天韩晋年就要回国去一趟,联系生意上的事。他一回来,我们的新公司就可以正式运作了。”

程墨雨说:“小袖,我现在对你的公司不感兴趣,我只对你怀孕的事感兴趣。等你过来的时候,我们真得好好谈一次了!”

 

68


费宁在君慧来美国做商务考察成行的前几天,给君慧打了个电话,要君慧如果方便的话,就到南京她的家去一趟,看一看她的儿子浩浩,还有把她的离婚证书带过来。君慧答应了,说她自己开车到南京去。她问费宁还要她带些什么?费宁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要君慧给她带些内裤和胸罩过来。费宁笑着说:“美国这边的Underwear特别贵,一个稍微像样点的胸罩就要四、五十美金。当初来的时候没想到要留下来,因此没多带。在这边买吧,又舍不得花那个钱。不过你千万别跟别人家说。”

君慧一听笑了,她开玩笑说:“是这样啊。那我干脆多带些这玩意儿过去,到时候在那边摆个摊子,说不定还能捞点饭钱呢。”

费宁把君慧要来美国做商务考察的事告诉了方清凉。方清凉跟君慧只见过几次面,她是到北京上大学后,每次回南京度假找费宁时,跟君慧凑在一起的。她对君慧的印象还算可以。她听了费宁的话后,说:“什么商务考察,那其实都是虚招,是在签证的时候用的词,其实说白了还不是利用公费进行豪华旅游吗?!我们这边每天几乎都有大陆来的这种旅游团。有的人还带了不少的钱来赌博的,输了几万、几十万的,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反正花的都是公家的钱。君慧他们来了,一定也会上拉斯韦加斯来吧?!这里是大陆旅游团的必经之处。”

费宁说:“是的。他们只在LA呆两天,然后就去赌城。”

方清凉沉吟一下,说:“这样吧,费宁,你跟程墨雨两人不是都还没有来过拉斯韦加斯吗?这次趁着君慧来了,你们干脆一起过来玩两天吧。我们都快有八年时间没见面了,每次都是在电话里磨嘴皮子,要不就是看不到庐山真面目的照片,也不知道大家到底都变成什么模样了。我还想看看程墨雨这小子这几年长进了没有。我跟他自从在纽约分别后,到现在也快有四年了。”

费宁支吾了一会说:“我倒是想出去玩两天的,到美国半年多了,东西南北还没搞清楚。不过,程墨雨他去不去我就不敢说了,而且,我现在也不想再跟他搞在一起。”

方清凉一听这话,忍不住就数落说:“费宁,我说你呀,你怎么还是这么死心眼呢?!他程墨雨怎么啦?能把你吃了?!你们不就谈了几年不痛不痒的恋爱吗?!都什么年月了,还对这种事耿耿于怀的。你既然不想跟他死灰复燃,还怕惹火上身啊?!”

费宁叹了口气说:“我们的接触如果搞得太近乎了,总归是不太好的。上一次程墨雨他太太从纽约过来了,就是因为我跟程墨雨以前的事,弄得他们两人很不愉快,我也非常尴尬。所以,现在我不太想再跟他搅在一起。”她顺便将那次耿小袖跟程墨雨闹误会的事,跟方清凉说了一下。

方清凉说:“可是,费宁,我想这事总不能怪你吧?是程墨雨他对他老婆隐瞒过去在先,又是他老婆疑神疑鬼在后,你呢,还是受了委曲。这种事,你只要自己心里坦荡,管别人家怎么说呢!再说了,即便你跟程墨雨又好上了,别人又能怎么样?!在美国,只要不犯法,个人的权益是受到保护的。程墨雨结婚后总不至于害了妻管严吧?他这人,做事情总是缩头缩尾的,有贼心没有贼胆,你也别指望他真会跟你有什么重温旧梦的浪漫事。当初我和他都在纽约混的时候,他还没有结婚,见了我,好像有那么想跟我好的意思,又故意装正经。一付没出息的熊样。”

费宁笑了起来,说:“你别说了,清凉,我身上都快起鸡皮疙瘩了。程墨雨要真是你说的这号人,我当初还会看上他?!反正这事我做不了主。你自己跟他说去。”

方清凉说:“程墨雨不是有车吗?到时候你们就坐他的车过来。回头我再跟他说一下。他太太也真是的,自己管不住自己的老公,倒把气撒到你们俩身上来了。”


程墨雨这些天因为耿小袖突然怀孕的事,搞得终日心神不定的。他想了几天,最后决定还是要耿小袖把胎儿给拿掉。他的理由很简单:他现在正在读博士,整天忙得没头没脑的,到时候根本就无暇顾及小孩。而耿小袖过来后,除非她辞了韩晋年公司那边的工作,不然的话,她也没有时间照顾小孩。另外,他的潜意识里还有一层顾虑,那就是那个小孩到底是不是他自己弄出来的?这话虽然不好向耿小袖说,即便是说了,而且也是事实,耿小袖照样也不会告诉他,那小孩不是他的。但是,有时他又为自己的这种龌龊的心理感到不安:倘若小孩真是他的,那他的良心该放在何处?他这样莫名其妙地怀疑自己妻子的忠贞,他还有人性没有?!

但是,耿小袖的意见,却是坚持要将小孩生下来。她说,她早就想要个小孩了,而且,有了小孩后,也未必就会拖他们的后腿。他们可以让他们的父母过来带小孩,或者出钱把小孩寄托给别人家带。程墨雨听耿小袖那付坚决的样子,也不好马上就摊牌。他想,还是等耿小袖过来后,再慢慢定夺吧。耿小袖既然那么喜欢这小孩,那也说明她心中无鬼,小孩一定是他们两人的结晶。

天无绝人之路,程墨雨想。要是小孩真的生下来了,也未必就都是坏事。他跟耿小袖的关系,可能说不定也会因此稳定下来。但是,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做一个来自陌生世界的人的父亲了,他又焦灼不安起来,心里只觉得十分的别扭。

程墨雨接到方清凉电话的时候,刚刚从实验室出来。他听到方清凉要他跟费宁和君慧一起上拉斯韦加斯去玩,先是愣了一下。他问说:“清凉,这是你的意思还是费宁的意思?”

方清凉说:“是我的意思。你不是有车子吗?你就送她们过来就是了。再说了,咱们同学都有多少年没聚会了。你就算给我一点面子行不行?!”

程墨雨叹口气说:“清凉,我给你面子可以,可是问题是别人家给不给我面子。我现在跟费宁凑在一起,别提有多别扭。这瓜田李下的滋味,我算是尝够了。”

方清凉说:“费宁她已经不再推辞了。不就两天时间吗?况且你们中间还有个灵牙利嘴的君慧呢,你想动歪心眼都没有机会。”

程墨雨说:“我最操心就是这个君慧,大大咧咧的,口没遮拦。我当初都怀疑她能不能嫁得出去。这事我还得再考虑考虑。”

方清凉大声说:“程墨雨,这事你得听我的,就这么定了。不然的话,费宁她们来了,我就把你当初在纽约时想打我主意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们!”

程墨雨一听急了,他冷笑说:“方清凉,你说清楚,谁打你的主意了?!凭你?!”

方清凉笑着把手机关上了。

69


君慧是在七月一日抵达西雅图的。

她到达的那天,西雅图细雨绵绵,整个城市都被雨雾笼罩着。君慧下了飞机,打了几个喷嚏,晚上的时候,就有些轻微的头晕了。第二天她一直呆在旅馆里,没有跟随同行的其他人出去逛雨景。她跟费宁打了个电话,抱怨说美国的天气实在是太损人了,她好几年都没有患感冒了,没想到刚进入美国,这病说来就来了。她吃了几个随身带的药片,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天,精神总算好了些。

君慧一行在西雅图呆了一天,第二天傍晚,他们到了洛杉矶,然后住进了旅行团早就已经给他们安排好的旅馆。君慧一行一共是八个人,他们的护照由领头的市委宣传部的一位领导干部统一管理,以防万一考察团员的走失。不过大家协调的都挺好的,反正又是人生地疏的,单独行动不方便。

君慧一住下来,马上就给费宁打电话,要费宁过去找她。费宁接到她的电话后有点急,她在网上查了半天,才找到君慧所住的旅馆。但是到君慧旅馆没有直达的Bus,她只好直接从学校那边打的过去了。

君慧一见到她,劈头就问程墨雨怎么没跟她一起来?!费宁笑着说:“他现在忙得很,整天都在实验室里呆着。再说了,现在我跟他也就是一般的同学关系了,不好意思去叫他。”

君慧说:“这怎么行?他是不是不好意思躲开了?我马上打电话给他,叫他过来。”她拿起手机,问了费宁程墨雨的手机号码,就给他拨了过去。她一到西雅图,就买了一张美国的长途电话卡。她是个离不开电话的人。

程墨雨接到君慧的电话时,他人还在实验室里。君慧说:“程墨雨,你听出来我是谁了吗?”

程墨雨愣了一下,笑着说:“是君慧吧?什么时候到的?住下来了吗?”

君慧说:“还没有呢,就等着你来给我安排住处了。”

程墨雨笑着说:“别开玩笑了。是不是费宁已经跟你在一起了?你们好好聊吧,有空过来我这里坐坐。”

君慧冷笑说:“程墨雨,你是不是想躲我了?是怕我要你请客还是怕我抖乎你以前的事?!”

程墨雨说:“没有的话。你们不是还要到拉斯韦加斯去吗?到时候我们再见面吧。”

君慧说:“不行,你要是还记得当年我给你们穿针引线的情谊,你现在就给我过来,我等着你。”

程墨雨问了一下君慧的住处,匆匆忙忙地就赶回到宿舍区,然后开了车上君慧住的旅馆去了。一路上,他不停地抽烟,一边为见面时该说的话打着腹稿。

费宁没想到君慧这么口没遮拦地就要程墨雨过来,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君慧笑着说:“看把你吓得!其实,我叫他过来,也就是出于好奇,想看看他这些年变成什么样子了。嘿,当年我毕竟在你们俩中间,客串了那么长时间的电灯泡。”

费宁说:“你想见他,后天我们不是就要一起去拉斯韦加斯了吗?”

君慧说:“说来说去,费宁,你还是不想多跟他在一起。我不提从前的事就是了。”

君慧把费宁的离婚证书给了她,说:“你妈把这玩意儿给我的时候,还不住口的骂着周寒山。她要我告诉你,一定要挺住,一定要争气。”

费宁涩涩地笑了笑。当她看到儿子浩浩的照片时,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君慧抹了抹眼角说:“这小家伙挺乖的,一见到我,吵着就要让我带他去找妈妈。他问说,你们是不是都不要他了。”

程墨雨来的时候,费宁跟君慧正在鉴赏那些Underwear。君慧一见到程墨雨,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忽然笑了起来,说:你这哥们,人样看上去倒没什么变化,就是眼神蔫了不少。

程墨雨看了一眼费宁,笑着对君慧说:“你不但没变,反而年轻了不少。难怪现在大家都闹海龟,还是国内的风水土地养人呐。”说完这话,他觉得似乎有些不妥,于是又看了一眼费宁,说:“当然了,我们加州的阳光也很迷人。你看,费宁不也是越来越年轻了?!”

费宁乜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一下:“你说君慧就是了,干嘛搭上我。?!”

君慧笑着说:“好了,墨雨,你就别酸了。你跟费宁现在的事我也懒得管了,只要以后你们好好相处就行了。以我看哪,这人活着,难道除了卿卿我我之外,就没有别的乐事了?!你们歇歇吧,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了!”

程墨雨跟费宁听了这话,都默然无语。君慧笑着拿出两条“红塔山”香烟,递给程墨雨,说:“你看,没让你白跑吧?这是我特意给你带的。当初你跟费宁来往的时候,曾经给我们宿舍送过一个大西瓜,我一直没忘掉这事。这两条烟就算是答谢你的。”

程墨雨慌忙接过了,谢了一下。费宁对君慧说:“你呀君慧,什么不好带,带烟干什么?!”

君慧笑着说:“心疼了是不是?大男人的,抽几支烟算什么?总比到外面胡混好吧?!”

费宁听了,默然无语。程墨雨忙岔开话头,笑着说:“君慧,这次你先生怎么没跟你一起来?我还没有见过他呢。”

君慧笑着说:“他呀?他是个钻钱眼的人,我要是让他跟我一起来,他肯定要替他的钱包伤心了。这几天他正在接待一位美国过去的华裔商人呢,说是有一笔重大的买卖要做。过些日子他可能也要过来一下。如果他的生意做成功了,将来我也想搬到加州来。到那时,费宁,墨雨,我们又可以无拘无束地凑在一起了。”


程墨雨跟费宁一直在君慧的旅馆房间里呆到十一点多。他们两人都在听着君慧一人说话。程墨雨没有想到,君慧除了生活方式改变了之外,其它的似乎还跟八年多前差不多。他忽然觉得很无聊,只是不得不维持着僵硬的笑容。后来还是费宁看到他疲惫了,就提出要告辞,他才如释重负。

程墨雨上了车后,第一句话就问费宁:“费宁,你觉得君慧有什么变化吗?”

费宁想了一下,笑着说:“好像是有些变了。但是说不上来是什么地方变了。我觉得,可能还是我们已经变了,因此看人的角度就不一样了!说起来,可能这也只是我的感觉而已。不过,我到美国这才半年时间。我想,我跟她已经无法找回过去的那份默契了。”

程墨雨笑着说:“那你再回头来看我呢?”

费宁觉得自己的眼角有些湿润。她笑着说:“墨雨,但愿你还是原来的那个你!——我是说,你的生活态度。”

70


程墨雨在去拉斯韦加斯的前天晚上,给耿小袖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他们几个同学要聚会的事。耿小袖听了,笑着说:“怎么你的同学都是女的?墨雨,看来你该忙不过来了!”

程墨雨笑着说:“我就是怕你起疑,所以先跟你汇报一下。我忙什么?不就是做个跟班的差役吗?”

耿小袖淡淡地说:“我起什么疑?是你自己多心了吧?!”

程墨雨盯着话筒,呆了一会。他觉得,自己跟耿小袖之间,现在是越来越难于沟通了。不知道耿小袖是不是因为怀孕了,脾气变大了,每次他跟她说话的时候,她的口气都是这样硬梆梆的,好像是他做错了什么似的。他以为,他早该将他和费宁的旧事忘记了,如果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的话。

他在出发前,把他的那辆车子全身上下擦了一遍,锃亮的耀眼。他又特意到Honda维修站换了机油,做了一下Transmission。毕竟是七年多的旧车子了,虽然从LA到拉斯韦加斯只有四个小时的路程,但他还是担心万一车子在半路上搁浅,到时在那荒漠中,只怕要叫苦不迭。

七月四日,是美国的“独立日”。程墨雨跟费宁一大早就驱车去接君慧。君慧他们旅行团本来都是集体行动的,她要单独行动,程墨雨他们还得留下地址和ID号码,旅行团还有规定,就是君慧在晚上十二点前,一定要回到他们团在拉斯韦加斯预定的酒店,否则就要报警。程墨雨说:这么严格,这不跟过去的连坐法差不多了吗?

君慧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以前就有过团员随团出来旅游,然后突然失踪在美国黑下来的事。”

费宁说:“内华达那边监狱里,现在不知还关着多少黑下来的偷渡客。”

君慧笑着说:“没来美国之前,还以为美国多么多么了不起。可是这两天亲眼看了之后,也不过如此。这洛杉矶看上去还没有咱们上海繁华呢。谁愿意黑下来啊?!”

程墨雨说:“我看你们旅行团的行程,怎么全都安排在大城市呢?你要了解真实的美国,应该到中部去。像黄石公园,优胜美地,科罗拉多大峡谷等,一个都没在你们的旅行计划中,真不知道你们来美国到底是干什么的!”

费宁说:“他们本来就是来做商务考察的。”

程墨雨“嗤”地冷笑一声。

君慧上了车,笑着说:“墨雨,你到美国这么多年了,怎么还开这种破老爷车?!”

程墨雨脸色一红,嗫嚅着说:“我这车是刚到纽约时就买的,那时要买辆车子,可要了我半条命了。像我们这样,在美国顶多也就是个贫下中农,哪像你,老公是个大款,平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整一个资本家的贵太太。”

君慧正要说话,费宁忙抢过话头,笑着说:“好了好了,别说这些了。咱们还是好好地看路边的风景吧。我这还是第一次深入美国内地呢。”

费宁跟君慧一路上不停地唠嗑着过去他们的同学事,某某某又离婚了,某某某又升迁了等等,一边长吁短叹的。程墨雨听得索然寡味。车子进入内华达州境内时,君慧看程墨雨一付疲惫的样子,就提出换上她来开车。程墨雨想到如果君慧开车的话,他跟费宁就得在一起聊天了,于是就以君慧没有国际驾照为由,谢绝了她的要求。

君慧跟费宁聊到了现在国内经济的热度,程墨雨笑着插话说:“现在不是流行海龟吗?什么时候我毕业了,也想回国去闯。”

君慧笑着说:“算了吧,就凭你这脑袋,现在在国内要不被人家卖了才怪呢!”

他们三人到达拉斯韦加斯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Strip大道上熙熙攘攘的,费宁拼命的跟方清凉打电话,却老打不通。君慧一路上喊着肚子饿,又闻到了路边上飘来的烤肉的香味,实在憋不住了,就要程墨雨就近找一家餐馆吃饭。

程墨雨将车子拐进了“新纽约”大酒店后面的停车场。这时,方清凉终于回电话了,她在得到程墨雨三人的停车处后,马上就赶了过来。君慧抱怨说:“要知道这样,我还不如跟着旅行团走呢!”

费宁见到方清凉时,忍不住吃了一惊。她跟方清凉已经有八年多没见面了,在她的印象中,方清凉一直是白嫩圆润的,一头黝黑的披肩长发。但是,现在出现在她面前的方清凉,却是个脸上没有多少肉的瘦高的女人了。她的短发和颧骨,映衬着一双略显呆滞的大眼睛,显得十分的夸张。

方清凉先跟君慧招呼过了,两人说了几句客气话。然后她拉过费宁的手,笑着说:“宁宁,咱们分手,有八年多了吧?你呀,早就该到美国来了。天底下没有一个好男人!晚上我们好好再聊。”

费宁勉强笑了笑说:“清凉,看你的样子也不容易。不过,你毕竟是混过来了。”

方清凉看了看程墨雨,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说:“墨雨,每次我见到你的时候,你怎么都是心事重重的?不知道你的人,还以为你有多深沉呢!”

程墨雨笑了一笑说:“说真的,清凉,我要跟你摆深沉,你还不知道东西南北呢!不说这些闲话了,咱们还是先吃饭吧。君慧已经饿得只剩下一张肚皮了。”

方清凉带三人到“新纽约”里吃过饭,然后到了她的家。 她的家位于唐人街不远的地方,那里是一幢四层楼的公寓。公寓的旁边,是一排的棕榈树。方清凉笑着指着房子说:“我的所有的家当,全都在这里了。”

君慧看了看房子,说:“天哪,方清凉,你这房子该值一千多万吧?”

方清凉笑着说:“我对房子倒没有什么价值概念。可能也就这个价吧。我当初买这房子的时候,主要还是为了出租。我的这幢楼房,除了一楼大公寓的三个房间是我自己住之外,其它的房间,我全都出租了。”

程墨雨笑着说:“这就是你现在正在经营的生意?我一直纳闷你在做什么生意呢,原来你现在成了出租婆了。”

方清凉说:“你可以这样认为。墨雨,难道做生意还得有什么本质的分别吗?!”她看了一眼君慧,笑着说:“当然,这一点,君慧可能比我更清楚!是不是啊,君慧?”

君慧笑着说:“方清凉,我对做生意可是外行,你别扯上我。”

方清凉领着费宁和君慧进了她在一楼的房间。程墨雨烟瘾上来,在树下抽了一支烟。当他扔掉烟头,要进方清凉的房屋时,他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女孩,正带着一个大高个的黑人,朝这边走来。

程墨雨看到那女孩走近前来时,认出了她。他忍不住脱口对她说道:“Sofia,是你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女孩白了他一眼,就仓促地上楼去了。

 

71


程墨雨疑惑地进了方清凉的屋子。

方清凉屋子的大厅很宽敞,她是将原先大厅后面的一间卧室跟大厅之间的隔墙,给打开了。大厅里没有多少摆设,但是每一件都很精致,格调也很统一,使大厅看上去显得宽敞,明净,高雅。君慧笑着说:“清凉,你这房间的布局,虽然没有什么华贵的东西,但是却不能不让人刮目相看。”

方清凉心里得意,却笑着说:“我这还不是在附庸风雅吗?不过,我也的确不喜欢将整个房间布置得珠光宝气的,那种感觉,就像是恨不得将所有的家当都堆砌在一起,摆阔。”

君慧忽然想到自己家大厅的布局,不觉默然无语。她悄悄地看了费宁一眼,费宁也像是略有所思一般,朝她这边看来。两人目光一碰,君慧忙掉开头去。费宁笑着说:“清凉对艺术的感觉一向是很灵敏的。要不是当初她父亲反对,她说不定就要去报考艺术学校了。是不是这样,墨雨?”说着,她转头望着程墨雨。

程墨雨摸了摸鼻子,说:“好像是吧。不过,我还是觉得清凉当时上外语学院是上对了。搞艺术这玩意儿,吃力不讨好,除非你成了天底下那么几个寥寥有数的人之一,否则,你就要背着高雅的名声,穷困潦倒一辈子。艺术这东西,多了就滥了,不值钱了。不像钱这玩意儿,多多益善。你们可以想想看,一个国家,有那么五、六个名画家,那才叫艺术,是高雅;但是如果同样水平的名画家有一千个,那还有什么高雅可言?!尽管另外的那九千九百多个画家的技艺,跟已经功成名就的人差不多。这就跟女人一样,倘若天底下的女人都是美女,那也就没有所谓的美女了。就像你们三人,长相虽说都很出众,但是在我眼里,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不过,如果你们中哪两位长得严重一点,那突出的另一位的效果就不一样了。”

方清凉忍不住笑着说:“简直是一派胡言!”

君慧说:“程墨雨,费宁在你眼中,难道不是最好看的?”

程墨雨指着她说:“你这是转移话题。”他顿了一下,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说:“我记得方清凉刚刚跟她先前的那位洋大人闹别扭的时候,还在纽约的第五大道边上,给过路的行人画过一段时间每张五块钱的素描呢。我看过她画的,绝不比什么大画家来得差。后来清凉跟那洋马离了,得到了一笔补助金,这才攒下了如今这么大的家业。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哪!是不是,清凉?!”

方清凉听程墨雨提到她以前的那些不愉快的事,脸色不觉红了起来。她怕程墨雨还要抖豁下去,就说:“ 程墨雨,你就别酸了。都什么年月的事了!”她笑着跟费宁和君慧说:“其实,我把客厅搞得宽敞一些,布局简单一点,主要还是为了实用,哪是什么高雅呢。你们知道,我的朋友多,平时少不了一些Party的,因此就要有个大地方。今天晚上我再请几位朋友来,搞个小Party,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费宁说:“清凉,我看还是算了吧。我们几位同学多年没见面了,大家还是在一起聊聊天吧。况且你也知道,我又不喜欢凑热闹。”

方清凉说:“什么话!我说你呀,费宁,你既然想在美国呆下来,就应该多走出去,跟各种各色的人接触,这样才能慢慢地融入美国的主流社会。”

程墨雨在一边冷冷地插话说:“清凉,什么是美国的主流社会?是有钱人的俱乐部呢,还是白人的社圈?或者是所谓的中产阶级?”

方清凉白了他一眼,说:“反正不是你这号人群聚的圈子。”

程墨雨笑了起来,说:“一提起这个什么‘主流社会’,就让我想起以前政治教科书中的‘资产阶级’一词,它到底是一种格调呢,还是一种集团?操,它什么也不是!”

方清凉生气了,她的眼睛显得更大了。她指着程墨雨说:“你看你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你不懂就别卖弄了行不行?!”

君慧笑着劝说道:“好了好了,都是玩笑话,何必当真呢!”

费宁也开心地笑了起来,说:“你们俩一吵,倒让我像是又回到了中学时候。”说着,不觉又叹了一口气。方清凉绷了一会脸,跟着也笑。

程墨雨忽然又问方清凉说:“清凉,你们这里有没有住着一位福州来的女孩?年龄不大,十八、九岁左右?她应该才到这里不到三个月吧?”

方清凉想了想,说:“是有这么个女孩,英文名字好像叫Sofia,中文名字不知道。怎么,你认识她?”

君慧说:“程墨雨,你可真狠,居然连二十岁不到的姑娘都不放过!”

程墨雨叹了口气说:“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她原来是我在纽约时的邻居,好像是在一家地下服装厂上夜班的,现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清凉,她现在在干什么?我刚刚看到她带着一位身材高大的黑人回来,可能是上她的公寓去了。”

方清凉说:“我很少去过问我的房客的工作和行动,我一般只关注他们的租房时的ID和房租,至于那些没有身份的,他们跟其他人Share房间,我就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在美国,隐私是得到绝对的尊重的。真出了事,我就找出租房间的主人。这个Sofia,是因为有一次她找我介绍她去酒店里当分牌员,我才对她有印象的。但是,她没有正式的身份,不能被酒店接收,因此只能干些黑工了。”她眨了眨眼睛,笑了笑,说:“不过,如果她干的是那种黑工,那么她的收入,就很可观了。”

程墨雨说:“我当时也怀疑她是干那种事,后来又发现她不像是那种人。不过……,还真难说。”

费宁惘然地说:“你们说的那种黑工,到底是什么?”

方清凉笑着跟她说:“费宁,其实告诉你也没事,你也别大惊小怪的。墨雨怀疑他认识的这位女孩是个Whore,就是国内时下说的做鸡的。不过,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身份的问题,她这个职业的收入是你们难以想象的。可惜这Sofia她是黑在美国的,只能是偷偷摸摸的做,要是被警察捉住了就麻烦了,十有八九要被遣送回国。”

费宁在一边听的脸色都红了。君慧说:“我听说美国的娼妓是合法的,都有营业执照。”

方清凉说:“美国各个州的法律是不一样的。其实妓女也就是在内华达州和纽约是合法的,其他的州不容许卖淫。在内华达州监狱里关着的,就有很多非法身份的妓女。”

程墨雨叹气道:“美国政府也真是的。一个女人都混到了把自己都给卖了这种地步了,还要抓他们干什么?你们想,要是男人也有这种身体条件,他们到了衣食无着的地步,谁还会去顾什么廉耻?因此廉耻是专为女人设的。”

君慧笑着说:“程墨雨,看来你还挺会怜香惜玉的。”

大家正说着,突然听到楼上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声。程墨雨听着,好像是Sofia的声音,忙拔脚就要往外冲。方清凉一把拉住了他,说:“墨雨,你要见义勇为也要看看地方啊。这种事我见多了,哪天没有那么一两起的?!要是我每次都要拔刀相助,我这房东还当不当了?!”

她话才说完,忽然上面的楼道上传来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接着又是一声女人的哭叫。程墨雨这回听清了,的确是Sofia的声音。费宁赶紧说:“清凉,要不你快打911报警。”

方清凉说:“不行!警察来了,那个女孩更要吃亏了,她没有身份,会被逮起来的!”

程墨雨犹豫了一下,打开门冲了出去。他来到二楼,只见Sofia正披头散发,半裸着身子,紧紧地抱住方才那位高大黑人的腿,她的嘴角正在淌着血。那位黑人赤裸着上身,右手抓着一件T衫,左手在掰着Sofia的手,一边摇头,一边挣扎着大腿往前走。

程墨雨忙将Sofia扶了起来,问她说:“Sofia,这是怎么回事?”

Sofia这时也顾不得见到熟人的羞耻了,说:“程大哥,他是个变态流氓,还不给钱!”

程墨雨心想:做这种事的,哪个不是流氓,至于吃了妓女的便宜不给钱的,那简直就是禽兽了。他跟那黑人说:“伙计,你把小费付给这位小姐,另外,向她道歉!”

黑人耸了耸肩膀,笑着说:“伙计,你知道,她是个不尽职的Bitch!她的服务没有满足我的要求,因此我不能给她小费。”

程墨雨把黑人的话转给Sofia,她嗫嚅着说:“黑鬼他不是人,他要把脏东西弄到我的脸上!”

程墨雨呆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对黑人说:“伙计,你快把小费给她,不然,我们马上Call911!”

黑人不理他,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推了一下,要他让路。程墨雨以前在纽约时,曾经跟黑人交过手,因此心里不露怯。这时他早有准备,他一拳重重地就朝黑人的鼻孔揍了过去。黑人闷哼一声,往后便倒。

这时,方清凉三人也赶了上来。那黑人鼻孔出血,爬了起来,慌忙朝楼道的另一头跑了。方清凉说:“墨雨,你闯祸了!这黑鬼要是当地人,以后还不来找我的麻烦?!”

程墨雨笑着说:“你不用担心,出租婆!黑人大多是欺软怕硬的。他很可能只是来赌城游玩的,当地人谁会这样光天化日之下硬吃人家软豆腐的?!”

君惠惊魂初定,笑着说:“墨雨,没想到你还会来两着。”

程墨雨笑着说:“你以为所有的美国黑人都是泰森,乔丹啊?!”他问Sofia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Sofia哭着说:“我是两个多月前过来的。来之前,我的一位同乡说要介绍我到酒店作分牌员,还要我先汇给她五千美元做押金。没想到我来了之后,却找不到她了。原来她是欠了一笔赌债。后来,我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就……”

方清凉接过她的话说:“Sofia,不是我要赶你走,你现在赶紧得先离开这里,到其它什么地方躲一下。说不定那个老黑会报警的。如果你被警察逮住了,后果你自己也知道!”

Sofia谢过了程墨雨,随后匆匆忙忙地回房间收拾去了。程墨雨愣了一下,说:“这么说,我刚才出手,反而是害了她?!”

方清凉说:“你这人,到美国也有些年月了,还是这么莽撞!”

 

72


傍晚时候,方清凉带着程墨雨三人去逛过赌城的Strip大道回来,忽然大老远地就看到她的公寓楼前面的棕榈树荫下,停着一辆警车。她心头一沉,对坐在她身边的程墨雨说:“糟糕,可能是你的麻烦来了!”

她将车子停在路边,跟他们三人说:“你们留在车里别动,我过去看看。”说着下了车,径直朝警车那边走了过去。

警车里下来一男一女两个白人警察。方清凉笑着朝他们打了个招呼,说:“长官,我能帮你们的忙吗?”

男警察说:“当然可以。我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快一个小时了。下午我们接到举报,有个外地游客在这里遭受到暴力袭击。肇事者是个亚裔。我们想跟这里的房东取得联系。但是房东下午出去了。请问,小姐,你是这里的房客吗?”

方清凉吃了一惊:那个黑人果然不是好货,居然恶人先告状!她脸上不动声色,依旧平静地说:“我就是这里的房东,长官。我们这里下午的确遭受过暴力袭击,但是,肇事者却是个外地来的非裔,而受害者是住在这里的一位女士。我想,向你们举报的人没有说实话。我们可以对质。另外,我们还有其他的目击者可以作证。”

她回到停车处,跟程墨雨说:“墨雨,警察果然是来找你的。你不用惊惶,听我来处理这事。”

费宁和君慧都吓了一跳。费宁紧张地说:“打人虽然是犯法的,但错的明明是那个黑人。墨雨他该怎么办呢?!”

方清凉说:“这种事我处理多了。我们现在要死抓住一点,就是让那个黑鬼出来跟我们对质。如果他不敢出来,那我们就没有什么大事了。”

她把车子开了过去,大家下了车。她指着程墨雨三人说:“长官,他们三人都是目击者。你可以询问他们。”

那位女警官先询问程墨雨,程墨雨说了一下事情发生的过程,最后说道:“我的确跟那个伙计有过肉体上的摩擦,但是我是在他撞击了我的肩膀之后,我出于自卫,才还手打了他的脸部。我说了,长官,我是自卫!”

然后女警官又相继询问了费宁,得到了相同的回答。当她问到君慧时,君慧因不通英语,由方清凉翻译,回答自然也是一样的。男警官于是问程墨雨说:“先生,你跟你提及的受到暴力袭击的那位女士原先相识吗?”

程墨雨想了想,看到方清凉悄悄地朝他眨了下眼睛,就说道:“我不认识她,长官。但是我的确看到她受到了那个伙计的袭击。”

警官转向方清凉问说:“小姐,你能告诉我们,那位女士的去处吗?”

方清凉笑着说:“长官,作为房东,我从来没有兴趣,也没有义务去关注我的房客的行踪的。”

两个警官走到一边嘀咕了一会,随后回来。男警官掏出一付手铐,将程墨雨的双手反扣在背后,说:“非常遗憾,先生,在没有得到准确的对质以前,你必须跟我们到局里去一趟。”

费宁着急地说:“但是,长官,他是无辜的呀!而且,他还是出于救人的目的。”

男警官笑着说:“女士,对我们执行公务的人来说,救人跟触犯法律是两码事。我对这位先生的骑士风度表示赞赏,但是,我的职责是维护治安和法律。我没有权利放过他。”

程墨雨被带到了警察局。警官除了他的手铐,将他关在一个装着铁栅门的房间里。方清凉和费宁、君慧随后也赶到了。方清凉变着法子跟那那两位警官软磨硬泡,但是他们的态度一直没有松懈。那男警官说,他必须等到那位黑人来对质之后,才能决定程墨雨的行为是否属实。但是他现在又没办法找到那位黑人,那位黑人只给他们留了个电话号码。而他给那位黑人拨了几次电话,都没有回应。方清凉说:“长官,也许这个号码根本就是假的。他本人或许早就已经离开了拉斯韦加斯。”

男警官说:“即便如此,你的朋友也要在这里呆到明天早上。如果他的运气好的话,那位非裔伙计不再追究他的刑事责任,那么他就可以在明天早上离开这里。当然,他还必须缴付适当的罚金。”

方清凉将这些话跟程墨雨说了。程墨雨苦笑着说:“既然这样,清凉,你们还是别纠缠下去了。你们晚上不是还要开Party吗?好好开心去吧,不要管我了。我今年流年不利,凡事不取!这次也算是我自作自受。本来今天晚上我还想到凯撒宫去好好耍几把钱,然后再看上一场脱衣Show的,现在看来只能在这小房间里做梦了。”

方清凉说:“都出这种事了,谁还有闲心开Party呐!”

费宁有点难过地说:“墨雨,都怪我,我本来不应该拉你来的!”

程墨雨笑着说:“你这人!明明我这是自己要来的,你干吗老是喜欢往自己身上揽事呢!好了,要是我在一边的话,你们三人兴许聊起天来还不太畅快呢,现在正好少了一张多余的嘴。你看,坏事有时也会变成好事的。”

方清凉三人离开后,程墨雨呆在拘留室里,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烟。他把今天自己所做过的事细细地回想了一遍,最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想,自己在看到Sofia时所产生的冲动,骨子里其实并不是因为自己天生的有一种什么正义感,而只不过是想在费宁,方清凉,君慧她们面前显露一下自己的风度和作派罢了。只是在事情突发的时候,他没有顾得及细想这种充满意气的动机而已。倘若在平时碰到这种事,他可能早就错身而过了。

正孤寂间,忽然他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耿小袖打来的。他在前天晚上曾经给她打过一次电话,想告诉她他要和费宁跟君慧上拉斯韦加斯游玩的事,却没有打通。他拿着手机,犹豫了一下,考虑是不是要将眼下的处境告诉耿小袖。最后他还是决定说实话,免得今后惹麻烦。他笑着说:“小袖,你根本猜不出来我现在在什么地方。我现在正在拉斯韦加斯的警察局里坐冷板凳呢!”

耿小袖说:“墨雨,你是不是喝多了?!我这想跟你说正经话呢!”

程墨雨说:“我没骗你,小袖。我是跟费宁和她的一个国内过来旅游的同学一起到这边来玩的。”

耿小袖听了这话,愣了一会,没有说话。程墨雨估计她可能不高兴了,就笑着说:“小袖,你还记得以前我们的那个邻居福州女孩Sofia吗?”

耿小袖说:“她好像也在拉斯韦加斯吧。她离开曼哈顿的时候,还是我送她去的灰狗车站呢。她怎么啦?”

程墨雨于是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耿小袖叹了口气说:“墨雨,我看你真的是越来越小孩子气了!在做这种事之前,你就不会冷静地考虑一下利害关系吗?!本来我是想跟你商量正事的,没想到你却闹出了这种事。好了,你就好好在那呆着吧,也别胡思乱想了。反正我下个星期就要过去了。”

程墨雨问说:“还是出差吗?”

耿小袖说:“这次是搬过去了。”

程墨雨听了,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受。但是他心里却有一种预感,那就是他跟耿小袖重聚之后,他们俩的关系,可能再也不会像在曼哈顿时那般晶莹剔透了!

第二天一早,方清凉和费宁就来到了警察局,君慧昨晚上已经回到他们旅行团所在的Mirage酒店了。程墨雨还在酣睡。方清凉替他交了一千元的罚金。

程墨雨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看到费宁的眼圈有点发黑,知道她一定没睡好。这时太阳刚刚上来,他眯着眼看了看天空,笑着说:“没在这种鸟地方呆过,还真的看不出来阳光的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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