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归人

 
我要回家。

夜班航班到达多伦多的时候是早晨七点。 归途进行到这里突然停了。 安省南部和东部正赶上一场暴风雪， 多伦多已经积雪达25厘米， 还在下。 这才明白刚才飞机下降的时候为什么颠簸得那么厉害。 机场大厅里的电视里新闻头条报道着， 暴风雪正向东转移，预计渥太华将降雪40厘米。 那个在风雪最深处的渥太华， 就是我的家。

接下来的航班被取消了， 下一班要在大约26个小时以后。 所有的交通工具都想到了， 但是可以打的电话都占线， 找不到任何信息， 只有租车公司闲着。 对方说 “车倒是有。 不过， 这天你也敢想？”。。。 。。。

雪还在不停地下， 风还是不住地刮。 妈在电话里安慰说， 住一天吧， 明天再赶路。 爸也说住下吧。 就算回来也没法去接你。 街都还没有扫，门口有半米深的雪， 根本出不去。 儿子说， 我们学校明天停课一天。。。 。。。

听见了儿子的声音那一瞬间， 我的心就到家了。 家， 在风雪最深处。 听说火车还在动， 说什么也要试试。

没票。去渥太华的票都卖空了。 正在考虑是坐下来哭还是去找酒店的时候，同伴在另外一个值班人员那里得到了帮助。 她给我们安排了联票， 先上一班去京士顿的车， 到那里之后等15分钟， 下一班去渥太华的车在那里有站， 我们再转车。 虽然这安排有点玄， 万一后边一班车先走了我们就落空了， 但总比没有票好。

火车站里聚集着至少两三百游客， 大部分是那四个取消了的航班转移出来的。 后来又来了一批， 说是巴士也都停开了。 出差的人都知难而退了， 聚集在这里的都是一些跟我一样归心似箭的人， 拖着行李带着疲倦， 都拼命想奔那个风雪最深处而去。大家在瞬间都成了朋友， 交流着一些交通阻塞的信息， 表达着一定要回家的决心， 然后互相鼓励互相帮助互相照看着。 虽然离圣诞节还有整整一个星期， 那一刻， 突然感觉有点象圣诞前夜。

晚上六点的车， 但快都到八点了还不见车影， 据说是因为要加挂几节车厢而满足新近涌来的大批乘客。 耐心等了无数次延期, 终于被告知晚上九点可以登车了。 因为延误的原因， 火车公司给乘客补偿一份晚餐， 地勤人员开始颁发免费餐票。 一个值班人员看了看我们的票说， 这个是去京士顿的， 不是渥太华 。。。哦， 这样啊。 那你们先去吃饭， 一会儿我来找你们。

餐票给我， 我的火车票被他拿走了。 过了一会儿好心人回来， 塞给我两张直达渥太华的票。

车终于进站了， 已经误点将近四个小时。 车厢内是温暖的。 窗外没有任何景色， 只是一片黑， 间或有灯光一闪而过。 在火车均匀地摇晃中， 疲倦了整整一天的人们都昏昏睡了。 偶尔听见报站名， 听见停车， 听见乘务员说门冻死了打不开， 走后边一节车厢去。。。 。。。

半夜两点多火车终于到达渥村。 迎接我们的是一片朦胧的白色世界。 雪停了。 风将地面上的雪吹起来飘得满世界飞。 街面上能够看清楚的只有路灯。 车站工作人员说，虽然他两个小时之前就打了电话， 但出租车还是要等两到四个小时。 一行人都无精打采地散落在大厅里， 几分钟之前那种 “我终于到家了”的兴奋都不见了。 心凉得比得上外边的气温。

手机早没电了。 仅有的公用电话都有人在用。 就算有电话， 打给谁？ 谁会在这个风雪夜里不睡觉而等着来接我们呢？ 看来只好再等四个小时了。

我问旁边一对显然也在等车的人，你们打电话叫出租了么？怎么没打？你家住哪个方向？那回头跟我们的车一起走吧。虽然一时半会儿车还来不了，但如果来了你们就跟我们一起吧，不然要一直等到天亮呢。

夫妻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 妻子说， “我们家有人来接.” 随着她说话， 车就到了。

“哦，你们真幸福。 开车小心。 圣诞快乐。” 我向他们招招手道别。

那个妻子脚步迟疑了一下， 回头对我说，“不如你们跟我们走吧。 既然同一个方向， 我们送你们一程。” 我高兴地几乎跳起来拥抱她。

车子在离家还有两条小街的地方停了， 小区里边还没有扫， 只有让好心人在这里回头了， 否则陷在雪里更麻烦。 最后一段路， 我们踩着车辙一路小跑着，吸进去的冰冷空气几乎要把肺都冻住了。 一拐弯看见门前那棵松树上挂的圣诞灯还亮着， 心里一热。 深一脚浅一脚， 最后几十步更是完全陷在雪里 。。 。。。 但不论如何， 我到家了。 门厅的灯是给我留的。 小咪咪在脚下蹭来蹭去。 我终于到家了。。。 。。。


黑暗中摸了摸孩子熟睡的小脸。 儿子醒了， 惊讶地看着我说， “阿婆说雪太大了， 什么都取消了。 你怎么回来的？” 我笑着亲了他一下， 说， 是一路上的很多很多好心人帮助我回来的。


2007年12月发表于 comefrom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