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筑梦巴黎 :出国回国的故事(5)

(2009-11-25 13:50:11) 下一个
第二章 留学美国


一、出国之初的艰难


刚满二十四岁,梅梅按照中国本命年的习俗,系着贴身红腰带,踏上了美国的土地。

一下飞机,她就被美国南方人特有的淳朴和热情包围。机场工作人员热心周到地帮她搬运行李,学校派了外国学生接待处的同学来接她。不见拔刀扬鞭的牛仔,却见人人好似中国倡导的、助人为乐的活雷锋。

在校园,她惊讶地看到。成群结队的墨西哥裔和非洲裔学生,清一色黑黝黝的卷发,不禁嘲笑自己,故意染黑头发的无知。

很快,留学的艰辛铺天盖地地压来。

学习上,大量的功课和阅读、做不完的研究和论文、全然陌生的教学案例和生词句型、甚至教授难懂的南方口音,都成为需要克服的困难。

为了应付功课,梅梅常常将睡眠压缩至每天四五个小时,可时间仍是不够用。有时,大考前夜,得去超市买提神药来帮自己熬通宵。

这是一种分秒必争,只有学习,没有休息的生活。梅梅对此毫不陌生。自幼在中国的教育和竞争体制下,从重点中学名牌大学一路读上来,她早已被训练成学习的机器。

可是,中美教学在方式水准上鸿沟巨大,要一步就跨过,仍然是困难重重,充满挑战。

生活上,单单喝水就成问题。在中国,人们只喝热开水和温开水;在美国,却只有冰水喝。刚到的第一周,因为喝不到热水,梅梅终日惶惶不安。

吃饭就更上脑筋,一来她根本没有时间做饭,二来她不会做饭。从小到大,妈妈总让她以学习为重,从来不肯让她把时间浪费在厨房里。

出国前,虽然爸妈有心让她速成烹饪手艺,无奈走前要做的事情太多,没有多少实践的时间,所以出国的时候,她连荷包蛋也煎不好。

而学校食堂是不能常去的,又贵又吃不惯。

时逢梅梅的美国室友决心减肥,餐餐以蔬菜色拉果腹。梅梅觉得这是个又省时间、又省力的办法,于是不论番茄、花菜、芹菜、青椒等全拌酱生嚼。

一周下来,梅梅觉得自己快变成兔子了。再过些天,身轻如燕,会被德州冬日的狂风吹得一路小跑。

生活上、体力上的辛苦都是熬得住的。

最令人难以承受的,是离开母语环境的孤单。

那时没有互联网,国际长途电话费奇贵,梅梅所在的大学,几乎看不到中文报刊,更没有中文影视,只有几盘自己带来的中文歌曲磁带。

唯一的娱乐就是和国内通信,父母、纪澜、女友……

梅梅一心思念着纪澜,在给他的每一封信中,仔仔细细描绘校园的一切,盼望他能早日来到美国。

纪澜在梅梅出国后,心情压抑,恨不能立即能飞去大洋彼岸。虽然他在公司承担的业务越来越重要,经常出差,仍挤时间考了托福和GMAT。正准备办理留学手续,母亲查出有糖尿病。身为长子,纪澜一时下不了出国决心。

他牵挂梅梅,自责不能与她共度难关。每天工作结束后,不管多晚,纪澜都会给梅梅写一封长长的信,仿佛要尽最大可能,把他无尽的支持,用字字句句化成力量,输送给远方心爱的女孩,支撑她度过艰难孤独的日子。

平时超负荷忙碌的时候,没有时间来感觉自己的心情。可是,大考之后,放假的日子,美国同学都各自回家,平日两万人的校园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除了中国同学会组织的一点活动,剩下的就是孤寂,大片大片的孤寂,没有一个亲人,没有一个知心朋友,满腹的心事和感受无人倾诉、无人分担的孤寂。

就这样过了十个月。感恩节的长假到来。

梅梅又一次陷入绷紧之后,忽然放松的空白日子。

纪澜的信是忠实的朋友,如期而至。

信中,他谈到工作的压力,家庭的责任,流露出对出国遥遥无期的失望。信角的空白处,纪澜随手用钢笔勾出一弯残月,几条垂柳,意境如诗。旁边用伤感的笔调写着:“我寂寞的心,犹如这月夜湖边的残柳。”

纪澜这一时兴起的文人情怀,在梅梅心中刻下深深的距离感,在她看来,这带着诗意的孤寂是多么奢侈,甚至有些矫情。

而此时,梅梅的孤寂,只是想有一个人,哪怕是一个完全陌生、毫不相关的人,和她说几句中文,地道的中文。对

家的思念和对母语环境的渴望,已经降低到这样最最基本的需求上!

纪澜是无法想象,无法体会的。

委屈的泪水从梅梅的眼眶溢出,沉沉地砸在纪澜的垂柳上。

从那以后,梅梅对纪澜的感觉渐渐疏远。

时空的距离,环境的差异,通讯的障碍,让两个年轻人纵然拚尽万般努力,也不能在信纸上分享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常常地,梅梅百感交集的信发出后多日,当疑惑不再是疑惑,难题不再是难题的时候,才收到纪澜的回信。读着他的开导和叮咛,梅梅有时不明白他是针对什么,因为已经想不起自己上封信都说了些什么。

梅梅给纪澜的信逐渐变短了,变少了,她不再仔细描述自己的生活和心情,因为让他担心,并且花很多时间来写回信,不值得。


二、车祸中逃生


梅梅来美国后最黑暗的一天,就在这时降临。

这天,她有个转学面试:她打算从本校的MBA专业转去邻州另一所大学的大众传媒专业。寄去的申请资料已被接受,电话中也与外国学生中心的负责人谈得很好,对方告诉她还剩有留学生奖学金名额,请她赶快去面试。

约定的面试时间是这天早上九点。新校与梅梅所在的学校相距三小时车程。梅梅凌晨五点多就开车上路了。

户外夜色沉沉,街上空无一人,路上几乎不见别的车辆行驶。

梅梅决定抄小路上高速公路,这样可以缩短十多分钟的车程。这段小路从地广人稀的油田区穿过,单车道双行线。梅梅已从这儿经过几次,对路况还比较熟悉。

前方不远处是个几乎程九十度的急转弯,并且路面倾斜,路边便是道不浅的窄沟。梅梅提醒自己要多加小心,并特意将车向路中线靠近一点。

就在梅梅转上弯道的一瞬间,一道巨大的强光迎面射来。梅梅顿时目眩得什么也看不见,只是下意识地感到,对面开来的是一辆大型货车,便慌忙将方向盘往右打,躲过了呼啸而过的庞然大物。

因为方向盘打得急,梅梅担心自己的车开出路面,便又迅速将方向盘往左打,希望回到路上来。

万万想不到,又一辆大货车迎面高速撞来,梅梅顿时惊慌失措,拼尽了全力将方向盘再往右打。

打满了右转的车子顿时失控,向不知什么方向冲去。

紧急之中,梅梅只能紧踩煞车,绷紧全身,双手用力撑住方向盘,希望以此来保护自己不被甩出车外。

她听见自己大声惊呼:“妈——!”

梅梅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车子是倾斜的,自己除了脖子有些疼,几乎毫发无损。她定定神,渐渐明白瞬间发生的一切。

她四下察看,发现车子夹在路沟里,驾驶座的车门被沟坡挡住,无法打开。她解开安全带,爬到副驾驶座上,试着将车门打开,钻出车去。

天已蒙蒙亮,曙光中,路边站着二十多个西班牙裔油田工人。大家都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这个死里逃生的东方女孩,仿佛不明白她从哪里蹦出来。

那两辆大货车早已不见踪影,只有路面上轮胎强力摩擦辗过的印迹,长长的,黑黑的,显示着刚刚发生过的一场车祸。

一望无际的油田,看不到一座住宅,没有一点人烟。油塔看起来矮矮低低,显得十分遥远。不知这些工人如何这么快,就跑了过来。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刚才刺耳的鸣笛声和急刹车的轮胎声,仍剧烈地回响在梅梅的耳边。

这样一片荒无人烟的天地中,此刻只有梅梅孤女一人,面对一群黑黝黝的直瞪着她的油田工人。

她不禁有些害怕,却强作镇定,向离她最近的两个工人求助:

“有没有电话?我需要打电话。请帮助我!”

对方没有反应。

天哪,这些墨西哥工人竟然不懂英语。梅梅焦急地重复,并打着手势,很快有人明白了,指着遥远的油田基地,示意梅梅跟他们去。

跑去油田,找到电话,梅梅这才意识到,她没有任何一个可以求助的人,也不记得任何一个有可能来帮助她的人的电话号码。

束手无策之下,梅梅通过公用电话号码簿查询号码,打通了教会朋友查理的电话。虽然梅梅与他不熟悉,但从几次教会活动中,梅梅看得出,查理和一帮教会朋友对外国留学生是非常热心相助的。

半个多小时后,查理和另一位教会朋友赶到,帮她把车子从路沟里拖上来。

幸好有这个路沟,将梅梅的车紧紧夹住,使它不至于一路翻滚出去。由于方向盘打得太满,刹车太急,梅梅的车转了180度的弯,彻底掉了个头。

梅梅试了试车,竟然还可以开,便决定继续去面试。大家十分反对梅梅的想法,可是看见她执意坚持,便也不好多加劝阻,只能一再叮咛小心。

梅梅一路小心翼翼。车祸后,车轮有些偏向,方向盘不容易掌握,其实十分危险。梅梅当年毫无经验,不知道害怕,才这样大胆地继续上路。

到了学校,见到外国学生中心负责人,梅梅先说明车祸,为迟到道歉。负责人却更抱歉地说,原定考虑给她的奖学金现在没有了,她只能帮梅梅联系学校办公室助理的半工机会,可是要考打字速度。

梅梅好失望、好沮丧。她是写中国字长大的,电脑打字的速度绝对不能与美国人相比。可她还是坐在屏幕前,双手颤抖地接受打字考试。

她一连试了三次,一次比一次结果好,却仍然达不到每分钟最低字数的标准。

没有奖学金,没有助理职位,意味着梅梅得支付高额的州外学费,这是她所不能承受的。梅梅在诺大的校园中踯躅独行,想不到什么解决的办法,只好带着令人失望的结果,沮丧离开。

三小时的返程,她格外小心地对付着出了毛病的车,生怕再出差错。

终于回到学校,从停车场到宿舍的路上,梅梅开始浑身颤抖,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双腿。平日不过两分钟的路,她花了近十分钟才勉强支撑着走回去。

回到宿舍,室友照例不在,她通常住在男友那儿。

梅梅蜷倒在床上,扯过毛毯盖上。

她睁大眼睛,默默等着浑身的痉挛平静下来。很久很久,她才感到身体渐渐平静。她告诉自己,千万不可以病倒,明天还有考试。

她转动着头,想找笔记本复习,却一眼看到枕边那本出国前女友送给她的《外面的世界》。精美的五彩的日记本,是用来记录她眼里心里看到的外面的世界。

出国快一年,她还没有在上面写过一个字。她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和写信。

以她懂事又好强的个性,她在所有的书信中都尽力描述异国见闻,仿佛要将自己变成国内亲人和朋友们的眼睛,让他们也看到外面的世界。对于国外生活的困难和不便,她总是轻描淡写或是用自我幽默的笔调,写得很乐观。

今夜,她在意志和体力都透支到几乎支撑不住的境况下,才第一次感到作为中国人,万里迢迢跑出来,看外面的世界,是那么不容易。

中国的年轻人对外面的世界,要有多大的好奇心,才能有这样的勇气,背井离乡远渡重洋,来接受全新的教育和文化。

中国的父母对外面的世界,要有多大的信任和期望,才能够这样舍得放任自己的骨肉,到异国他乡追寻新的生活和发展。

她心中浮起那句在国内读大学时耳熟能详的歌词: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你是不是看到了,你想看的世界?你看到的世界,是不是像你梦想的那样?

外面的世界,是欢笑、眼泪、新奇、沮丧、希望、失望、困难、收获的混合。那种五味俱全的感受,只有自己才知道。

然而不论心情如何,最重要的是,不要收起梦想的翅膀。

这一天,梅梅没有哭,她甚至没有想哭的感觉。她不去回忆白天的每一个细节,也没有想象自己离死亡曾有多近。

这一天,就像每一个平常的日子,在平静中结束。甚至这以后的许多许多天,她都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这天发生的一切。

可是,这一天对梅梅人生的深远影响,直到多年后,她回顾来路,才看得分明。

其实,她这般孤单无助,是刻意自缚造成的。为了等纪澜,她不接受约会,不参加同学聚会,拒绝社交活动,仿佛要将自己保藏起来,一心为心底的感情守着约。

可是这一天让她看到生命的脆弱,命运的不可思议。她认识到,生活在当下,比生活在等待中更重要。她开始走出自我束缚的空间,让自己与外界正常地互动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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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太平洋里的鱼 回复 悄悄话 唉!我说姐姐也是个没长性的主儿,这转眼写了一年多了也不见下文!让我白白的在这儿望眼欲穿的!看来你要是能写完,得等你彻底退休赋闲才行!不管怎么说文章还是好文章,希望有机会能看到结果!
太平洋里的鱼 回复 悄悄话 我刚出来的时候却是与梅梅反着的,快乐的像只小鸟;幸福的一塌糊涂!现在反倒自闭起来了!反正一个单身女人,在异国他乡靠自己单打独斗挺难的!不过,我一直挺过来了,应该说我还在一个人硬挺着!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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