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共剪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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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未老》(49)

(2015-10-07 18:23:19) 下一个

49

    预定的车到了,给我们开车的司机是个中年大姐,看样子跟我和陈秀丽年纪差不多。

    她一看我俩上车,神情顿时轻松不少,“大妹妹第一次到敦煌?”

    我俩说是。

    我上车习惯地找安全带,发现被雪白的座椅套盖住了,想把安全带拽出来,看样子一时不能如愿!大姐从后视镜看我,“大妹妹,你是从国外来的吧?”

    我含糊地点点头。

    大姐得意地笑,“上车就找安全带的,都是从国外来的!”

    陈秀丽笑着问大姐,“大姐,那我呢?”

    大姐又看了眼陈秀丽,“这个大妹妹,你肯定是陪着来玩的,你俩是姐妹俩?”

    见我们俩点头,大姐下了定语,“估计你俩一个随爹,一个随妈吧?”

    我连声称赞大姐的慧眼,陈秀丽一语不发!

    大姐开始给我们介绍本地的风土和物产,我看着车窗外的颜色由绿转黄,渐渐地只剩一片土黄!

    这些年我和陈秀丽结伴一起去了不少地方。

    当初我俩一起绕着北美瞎逛的时候,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惊讶过!也为人间仙境般的优美环境陶醉过。尤其是到那些从中学就知道的历史遗迹参观时,曾激动地彻夜不眠地聊天。可不知为什么,看过了,初见的心情平复后,或者说见得多了,总觉得隔靴搔痒。那些美丽和辉煌,其实和我们并没有什么的直接关系:它既不是我们先人创造的,我们好像也不是完全接受!

    可在中国就完全不一样了。

    登山的时候,总觉得脚下的路有无数的名人走过,自己再走一遍就如接了仙气一般。在优美的园林和辉煌的殿堂里徜徉时,空气里弥散着久违的熟悉味道,好像自己真的曾在这些地方生活居住过。

    我把感觉讲给江教授听,江教授搂着我,“小云,在北美,你们领略到的是别人家的文化和进步,在中国,你只要呼吸一下,就是浸在你骨子里的血脉和传承!改不了的!”

    我想到敦煌玩,由来已久。以前每次回来,热闹的春节,天气不合适,金秋,天气合适了,陈秀丽的时间不合适。春天的时候,陈秀丽知道我心情不好,“妹妹,要不今年咱俩就去敦煌!天高地阔的,让人看了心情好!放心吧!到时候我调调课就行!”

    初夏时节,西北高天白云,辽阔无垠,我深深地吐出口气,那些在常年阴雨天里积压多年的阴郁、伤怀和不忿好似渐渐飘散在干燥的空气里,再吸口气,充盈在肺里的氧气都饱含了份外多的兴奋剂!

    我们是最早到的一批游客,也是进洞参观最好的时间。

    来之前我做了不少功课,初见莫高窟的外表没什么震撼,但是随着导游进洞之后,我的后脊椎里好像随着洞里温度的降低,有一股冷气缓缓渗入,再流入后脑,激得我后脑凉飕飕的,好似有一根根的针在轻轻地扎,我隐约记得多年前有个神外专家解释过,那是人受到极度震撼后的本能反应!

    伸出手,壁画上的衣带好似绕着我的胳膊缠了几圈,在风中渐渐舒展、飘动。

    盯着墙角的舞娘,她好像回视了我一眼,又扭动腰肢,继续她千年的舞蹈!

    静卧的塑像姿态优美,包容万千,人间的爱恨痴缠在他眼里也许就如清风一般,无处不在,又无足轻重!

    洞里渐渐凉了,我递给陈秀丽一件披风,自己也披上一件,随着导游一个洞一个洞地看着。

    每个洞的停留时间有限,我看过之后,还是觉得不过瘾,就买了本厚厚的画册坐在树荫下,静静地翻看。

    正午时分,阳光最烈,我带着褐色的宽边帽,大墨镜,穿着米色的亚麻连身衣,专注地翻看着画册。

    和洞里隔着距离的壁画相比,画册上的神仙人物神态纤毫毕现,从外貌上看,他们更具南亚特色,只是细长的眉眼里流露出的或悲悯,或无言显然是中国人才有的神态。书上说过,神仙们成仙之前,都是人间的凡人,经历过人间的苦痛,他们只是为了更多的凡人能解脱苦厄,才立志修炼,最终成就了神仙。

    我翻看着画册上种种仪态的神仙人物,困惑渐生:神仙们体会了人间的疾苦,最终修炼成功,但是当他们再回头看人间的时候,那些亘古就有的人间苦厄是否修炼到完全无视,事不关己就算成功了?那么当一个人的感情上真的一无所有、空空如也的时候,是不是真的就会幸福快乐?还是说没有任何感情才能真正快乐?上天在缔造人类的时候,为什么给了人类细腻的情感,敏感的触觉,丰富的世界?一个人从感情上富可敌国到荒芜一片,是生活的磨难还是神仙的修为?人和神仙之间的差距除了情感,还有什么?难道一个人经历种种情感的磨难,就是为了最终的荒芜一片?如此说来追求家庭的幸福、感情的完满岂不成了最大的笑话?

    我抬起头,透过墨镜,仰望天空中缓缓飘动的云团,它们好像就是无欲无求的典型。只要条件适宜,它们总在那存在,无论恶劣的自然天气还是人类制造的各类器械,哪怕把它们撕成碎片,搅成乱相,它们都毫不在意,又在合适的时候随意变幻成各种图形,它们究竟愿不愿意过那样的生活?在变幻的历程中究竟有没有感觉呢?

    倒底,谁能明白神仙?谁又能了解命运?

  “妹妹,发什么呆呢?”陈秀丽推推我。

    我合上画册,悄悄抹去眼角的湿意,“陈秀丽,你讲完课了?”陈秀丽刚刚遇见了敦煌研究院的一个研究员,俩人好像还有拐弯抹角的熟人,当然把我撇下了。

  “沈织云,你一个外国来的工程师,哪明白中国文化人知交遍天下的意思?”

  “陈秀丽,你一个中年妇女,出门在外,好像浑身是胆啊!”

  “这是中国,我一个中年妇女怕什么?”陈秀丽上下打量我,“倒是你,沈织云,弄得跟个多情少女似的,坐在一边悲秋伤春的,该害怕的是你吧?”

  “嘁,我一个单身女性,怕什么?姐姐,你们已婚妇女才该小心啊!”

    陈秀丽喝了口水,“妹妹,天太热了,咱们回去吧!”

    回到宾馆,陈秀丽睡午觉,我躺在床上,无聊得不知道干什么好。最后还是打开手机,通话记录里最后一次还是几天前我们大家在一起吃饭之前的。这几天他没有电话,没有短信,鸦雀无声!按他的作息,现在肯定最忙,我还是别打搅他了。

    我放下电话,拿起画册,想再看看,叮叮一声,是短信。

    我一把抓过手机,是他,“你在哪?”

  “在睡觉!”

  “又吵醒你了?对不起,别生气!”

  “有时间了?”

  “刚下手术,休息一会!”

  “忙吗?”

  “这几天太忙,等你们回来再说吧!”

  “知道了!”

  “玩得好吗?”

  “嗯!”

  “好好玩!”

  “知道了!”

  “特别想你!”

  “知道了!”

  “有人找了!”

    又是一片沉寂。

    我的心里稍稍安稳了些,就像站在岸边期盼着归航的船,虽然没看见船影,但在重重迷雾中好像隐约看到了航船上的灯光。

    我和陈秀丽按照司机大姐的推荐,找到离宾馆不远的一家当地菜馆,点了一桌菜和一瓶酒,过了个愉快的夜晚。

    我们带着微微的醉意地回到房间,陈秀丽又要打电话,我先去洗澡了。

    洗完澡出来,她还抱着电话聊,我换了身衣服,到楼下紧邻的购物中心逛了一圈,买了几条围巾和项链。

    陈秀丽总算聊完了,品评了我的战利品一番,终于去洗澡了。

    我把战利品放进行李箱,听陈秀丽扯着大嗓门在卫生间的哗哗水声中叫我,“沈织云,帮我把床头柜上的化妆包拿进来!”

    陈秀丽的紫色化妆包鼓鼓囊囊的,拉链都没拉上,我探身一抓,拿在手上,没想到转身的时候,被突出的床角拌了一下,手里的化妆包“哗啦”一下掉在地上。

    我揉揉腿,蹲下,把散落一地的东西捡进化妆包,有长长短短的眉笔,有新旧不一的口红,和,几片薄薄的、小小的铝纸包装的口袋。

    陈秀丽当年生天天和甜甜的时候,我正好回国。她是刨妇产,因为事前知道是龙凤胎,接受了中心医院妇产科主任的建议,在剖腹的同时做了结扎手术。陈秀丽在病床上还和我开玩笑,说她家老洪最不喜欢带套了,以后大家都省事!

    陈秀丽,一个做了结扎手术的已婚妇女,随身的化妆包里居然带着她和自己丈夫根本不需要使用的私人物品。

    我收拾好陈秀丽的化妆包,推开卫生间的门,在哗哗的水声中提醒她,“陈秀丽,包拿进来了,放在台子上!”

    哗哗的水声里,陈秀丽“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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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西窗下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有缘有你' 的评论 :

有缘好!
在原创坛子里说了,人到中年的故事,伤心的多,快乐的少!
和只只一样,每个女性都有自己的伤心事,一件一件的说吧!
有缘有你 回复 悄悄话 西窗好!你想暂时摆脱苦闷的只只,来看看陈秀丽的风景?期待..
西窗下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camel-5' 的评论 :

下一回就说“全福人”陈秀丽的故事!
camel-5 回复 悄悄话 为啥特意描写这个套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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