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美的地方 想起最美的你
我活着，你就活着
第十一章 寻找阿兹列 (3)
艾琳刚满十三岁，她已经在大学里学习三年，她一直犹豫不定自己该从事什么样的职业。她天生拥有优秀的数学知识和医学知识，所以她一直在外太空开发与医生之间摇摆。她希望自己在十六岁时开始全职工作，所以她急着要拿定主意专攻一个方向，因为外太空开发与医生这两个职业的竞争都挺激烈。那天阿提提回到大学举办一个讨论会，主题很醒目：思露星的未来海洋计划。她被题目吸引，去参加讨论。阿提提说，这个项目的最大难处在于找到一颗水星体，因为能有这么大水容量的星体不可能在太空存在，但是创造者喜爱的那个王妃女士相信能找到，所以他想与大家探讨。艾琳不认为找到水星体是最艰难的一步，她认为把这么巨大的水星体推到思露星来才最考验星球的科技能力，而把水星体安全融化进海洋坑里最耗时间。她自问自答：＂地球上的水多得惊人，思露星的水量也可观。这些水从哪里来的？创造者就曾解释过我们星球上的水源。创造者说，我们星球上的水，部分来源于含冰的陨石。这些陨石的含冰量不高，但是天长日久，带来的水也挺不少。既然有含少量冰的陨石，也就可能有含大量冰的陨石。探测太空冰陨石并不是件难事，我愿意试试。＂
自那以后，艾琳天天呆在大学的太空扫描镜实验室里，分析各种从太空得到的信号，也朝太空每个方向发射扫描波。她知道冰对一个特别频率的扫描波有不同与其它物质的反射，她相信她能找到一个富含冰的体积足够大的小星体。三个月后，她发现一批信号很特别，分析后她认定这是从一颗小水星体处反射来的恒星的辐射信号。
艾琳站在大学的一间讨论室里，给一群科学家和几名议员论证她的发现，其中包括兰博和阿提提。王妃、文静和特帝也坐在那里聆听她的报告。
＂我们知道直接从恒星来的辐射，其频率很稳定。辐射被物体反射后，它的波函数有小的变化，分析这种变化可以让我们获得许多关于这物体的知识，比如这物体的成分和距离。冰很特殊，对恒星辐射的波函数的影响有特别的规律。＂艾琳手指跳动，不断给大家展示思露星太阳辐射被各种物体反射后的波函数变化。她最后指着面前的模型：＂结合反射波的方向，我的计算是，在距离我们大约一光年的位置，有一颗小水星体，它在离我们越来越远。＂
这些科学家立即也把艾琳获得的数据输入自己的模型中，很快他们得出一致结论：艾琳发现了一颗小水星体，它的体积接近未来海洋体积的两倍左右。兰博在祝贺艾琳之后建议尽快前往观察这颗水星体，确认真伪，一旦确认，就可以真正开始探讨这个海洋计划，包括模拟如何把这水星体推到思露星来。
王妃和文静再一次登上落基山船长的飞船。落基山站在船舷上，脸上的微笑如阳光一样明亮。他与所有登上飞船的客人握手，欢迎他们。王妃仍然背着文静送她的包，和文静一起走在众人的后面。当她们走近时，船长拦住她们：＂你们必须给我一个拥抱，＂他毫不隐藏自己的开心。落基山的任务是送这一群科学家去实地考察艾琳发现的水星体，他们中有时空专家兰博和达里措，地理专家阿提提，工程专家曹能和布丁，艾琳也在。这是艾琳的第一次太空旅行，她非常兴奋，特别是和这群科学家一起。她还是个孩子，又是个女性，自然就很靠近王妃和文静。
飞船驶入预定的时空隧道后，落基山告诉大家预计航程是一整天。他接着故意严肃地要大家有个心理准备，因为现在舰队里有一个传闻：只要王妃在长途旅行的飞船上，意想不到的事情总会发生。这让曹能哈哈大笑，他笑完后说：＂我们都很期待。＂
王妃时不时看曹能一眼，这被兰博注意到，他既有点不开心也有点疑惑，因为曹能并不是一个年轻人，他的年龄比王妃大三十岁。王妃借故上卫生间，悄悄问特帝：＂这里也有个姓曹的，那天在大学里没有看见他。你说他与曹雨有什么关系？＂
＂你咋好奇心这么强？首先，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其次，阿兹列在创造思露星人类时，他必须给这么多不同的人取名字，一个曹姓没有什么奇怪之处。请你千万不要去问！＂
王妃争辩：＂阿兹列可能用了曹雨的基因。＂
＂他如果用了曹雨的基因，那很大可能是，所有思露星人类都会有曹雨的基因。我相信，曹雨宁肯用珍妮的基因。但关键是，用谁的基因，不是曹雨能决定的。项目的主管是山探教授，生物方面的具体工作由山探教授的学生杨顺利博士负责，如果要使用人类的基因的话，只有山探教授和杨顺利博士这两个人能决定用谁的基因。＂特帝说得有些沉重，他似乎有心事。
＂特帝，你有智慧有理性，但你也有情有义。我感觉你有什么没有告诉我，＂王妃追问。
＂我在计算，等我有明确的结果再告诉你。这都是历史，也只是历史的一种可能性。请你先忘记它，你现在正面对思露星生命创造以来最伟大的计划。＂
王妃没再追问，她心里纳闷：特帝应该对这件事感兴趣才对。
晚上等大家都休息后，王妃悄悄把文静叫出来，告诉她，驾驶飞船并不困难，现在去学一会。原来王妃早先与落基山船长恳求此事，落基山同意在等大家都休息后教文静和特帝学习驾驶飞船。文静学了好一会，掌握不少技巧，非常开心。特帝在旁边观看，他自然是过目不忘。
水星体在屏幕上越来越大，所有近距离收到的数据都证明它的成分几乎全是冰。飞船离小水星体只有十公里时，朝水星体方向发射一颗激光弹。太空本来一片漆黑，肉眼不能看见水星体，屏幕上的物体是经过计算机处理后的图象。激光弹在靠近水星体时像烟花一般爆裂，把太空照亮。原来小水星体并不小，在飞船上只能看见它的一小部分。眼前的水星体是一堵高大的冰墙，无边无际，威武雄壮。如果说眼前的冰墙像一个巨人的胸膛，那么飞船就是巨人胸膛上的一只小蚂蚁。大家再次向艾琳和王妃祝贺，但是王妃什么也没有听见，她被这巨大无比的冰体震摄，根本就不敢相信能够把它运送到思露星然后再安全地注入未来海洋的巨坑。兰博看见王妃呆滞的眼神，把手放在她眼前晃动：＂王妃？＂
王妃反应过来，有点结巴地说：＂这个水星体，能运回去吗？它这么大。＂她内心有点后悔自己当初的鲁莽和无知，因此脸红。
兰博明白她的心情：＂你想得到，艾琳就找得到。既然艾琳找得到，我就有办法把它运回去。＂
布丁和曹能接过话头：＂你只要能把它运回思露星，我们就有办法把它安全地变成海水。＂
＂真的？＂王妃简直不敢相信他们个个都这么豪情万丈，她和文静异口同声地问。
＂那当然。＂兰博很自信。这几个思露星科技专家的豪情比冰墙更高，比太阳更热，顷刻间把王妃从谷地拉起来。她跟在文静后面也去拥抱艾琳，赞美艾琳的智慧非同一般，能够这么快就找到水星体。
艾琳问她：＂你为什么相信太空中一定有水星体？＂
＂我看到一个幻觉，于是感觉有。＂
艾琳很惊讶：＂也许你感应到它的存在，或者，它感应到你的存在。＂
艾琳的话像一支火箭般穿进王妃的意识，她脑海里有一盏灯亮闪，她似乎又看见阿兹列的舍利胸牌在夜空里发光。
飞船按不同方向环绕水星体飞了几圈，大家都忙于收集各种数据。为测试水星体的硬度，飞船分次朝水星体的八个边沿部位发射炮击和激光束。确认所有数据都收集到以后，落基山命令飞船高速离开水星体。飞船刚一掉转方向，智慧机立即警告有一块几立方米大小的陨石正面冲来。虽然飞船毫无困难地躲避开陨石，但是大家都很好奇这块陨石从何而来，而且来得这么突然。兰博怀疑附近有飞船没有能够探测到的黑暗引力；特帝认为：重炮把部分冰块冲击向太空，但是冰块没有能逃脱水星体的引力，最后又掉落下来。落基山的解释是，因为王妃在飞船上。他这样说时，大家都哈哈大笑，王妃也哈哈大笑，笑得很开心和幸福。她那时正好站在落基山旁边，她很自然地就拉住落基山的手，把头埋在他的臂上，落基山也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在思露星上，王妃对两个人有特殊的感情，她把他们都当做自己的父辈，也知道他们都很疼爱关心自己。一个是哪鹅格林将军，另一个就是落基山船长。她很清楚，她今天的成就起源于将军把她宣布成共和国客人，让她从此在思露星上被善待，没有哪鹅格林将军，她不可能在决议院听证成功。没有落基山船长的倾家荡产和身负巨债，她早被安葬在地下，一切都是虚妄。她后来听杰合夫说过，落基山的债务还需十年才能还清，要不是将军帮助偿还了一半，落基山得花这一生来还债。
水星体的确认促使决议院真正启动这个未来海洋计划的第一步：论证该计划带来的各种可能后果。很快，各种计算和模拟的结果反馈回来，总结起来就是：１）星球的质量和地理结构能够承受这个水星体三分之二的水量；２）该计划的成功实施不会造成大的地震和地壳移动；３）对星球的自转有一定影响，但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４）不会对绕太阳的公转造成任何影响；５）成功实施后，星球的绿洲面积将增加百倍以上，随之而来的生命繁荣不可量计。在创造者去世一百周年纪念日前几周，决议院接连就该未来海洋计划举行了十八次听证会，不同职业的各式人物纷纷获得机会讲述他们对这个计划的观点，王妃也再次走进决议院去呈述她对这个未来海洋计划的梦想。她发现，这些听证会在一个不同的厅里举行，这个厅比她以前听证的厅要大许多。一系列听证会后，决议院投票通过未来海洋计划的真正启动，星球上目前公认的最有成就的科学家科里巴被任命为这个计划的总负责人。科里巴是星球舰队飞船的总设计师，也是太空八维时空隧道的发现者，他的出任乃是众望所归。兰博很兴奋，因为他被任命为水星体运输的负责人。
阿兹列百年忌日的前一天，地球人类的代表团来到思露星，有约五十人左右，王妃和文静被邀前去参加款待代表团的晚宴，她惊喜地发现西斯密教授也在代表团中。她和文静挤过人群，来到西斯密的右边：＂很高兴见到你，教授，我一直欠你一个谢谢。＂
西斯密的脸上立即充满笑容，他显然很高兴见到这两个学生。＂不用言谢，万事万物都有因果，比如我能参加这个代表团，我猜就因为我曾是你的老师。＂他接着靠近王妃，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我得感谢你，要不我现在可能躺在这里面，＂他接着指指自己手上的盘子，然后开心地笑道：＂我在写一本关于你的传记，你回到地球请一定通知我，我得采访你。＂他说完转向文静：＂你妹妹也要上江堰大学，我读到她写的文章，真的是文笔好。＂
＂我得把教授您的赞扬转告她，她一定会高兴得发疯。她从小就喜欢写作，尤其喜欢写诗，＂文静回答。她接着礼貌性地问候西斯密：＂好久不见，教授您仍然精神百倍。＂
＂你真会说话，我喜欢听。老实说，这一年来我变化很大，外表上看不出来，但是我自己知道。以前早上都睡不醒，突然从一天开始早早就醒，再也不能睡懒觉。这说明啥呢？生命真的很有意思，她用这种方式告诉我，我得加倍珍惜时光，也用这种方式逼着我抓紧时间。总之，我羡慕你们，年轻而且在这里乐不思蜀。＂
＂教授仍然这么风趣！我确实喜欢这里，生活简单，也不需要上课。＂王妃笑言。
＂你在教室里认真的样子，我还真以为你喜欢听课。＂西斯密故作惋惜，王妃和文静都被他逗笑。
此时另一个学者模样的地球人走过来，很拘谨地对着王妃和文静笑笑，西斯密立即介绍：＂这是我同事鲁本森教授，生物和化学方面的专家。＂鲁本森个子不高，脸约有些胖，一双眼睛藏在一副高度近视眼镜后面，他主动与文静和王妃握手问好后，问王妃：＂听说你在实践你对思露星创造者的承诺，不知道进展如何？＂
＂我正对此事发愁，因为我们毫无进展，＂王妃本来稍好的心情又低落下去。
＂灵感是一次飞跃，但所有飞跃的下面都有一方坚实的土地，你得找到属于你的那块土地。＂西斯密微笑，他的眼光却看着文静。
王妃拉着文静提前离开晚宴。文静理解王妃的心情，寻找阿兹列同伴的事一直没有进展，王妃的压力徒增，关键在于，王妃现在不知道该从哪里着手。王妃与特帝也再次讨论过搜寻钋磷化合物这一方案，但是最后放弃，因为在未来海洋峡谷探测光源这一个行动的失败，让王妃不敢再次劳师动众。
＂明天就是阿兹列的百年忌日纪念，我该怎么办啊？＂王妃愁眉苦脸，她被安排参加在决议院大楼外面举行的纪念活动。＂我们可不可以不去参加呢？＂
文静也叹口气：＂我们在这里好吃好喝，像贵客一样被款待着。俗话说的：＇拿别人的手软＇，不去说不过去。＂
闲聊一会后，王妃起身去浴室泡澡。她躺在浴缸里，耳边响起西斯密教授最后说的那一句话，心中似有所动，却又抓不住所动为何物。她满脑子担忧明天的百年忌日纪念活动，不自觉说一句：＂百年忌日。＂话音刚落，三维立体屏幕启动，正巧播放阿兹列涅槃升天的画面。在这画面里，阿兹列浑身燃烧得通红，微微发光，脸上的沧桑密密麻麻刻划着行行字体，眼里藏着无穷无尽的秘密，似乎在宇宙的最深处。王妃看见，心中一阵悲怆，胸腔如被抽空一般难受，仿佛自己站在无垠的黑暗虚空中，宇宙之大，竟再无一人。她竭力控制自己的感受，想要站起来，正此时，一种亘古以来最原始的孤独感再次如汹涌澎湃的海水一样袭来，她知道自己的肉体之躯无法承受，但是她竟不再阻挡，眼睛一闭，海水顷刻间从头部涌入再冲破她的胸膛，她的肉身似乎已经粉碎成泥，慢慢沉入海底，脑意识的最后镜头是阿兹列在井里的模样。
王妃慢慢舒醒过来，四周完全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汹涌澎湃的孤独感像巨浪般击碎她的心胸后，她立即失去知觉。醒过来后她的第一个感觉是庆幸自己还活着，＂我真的是命大，死不了。＂她暗自得意。＂现在我在哪里？＂她问自己。很显然，这不是浴室。她挣扎着站起来，一伸手，碰到冰冷的石头。她朝四周移动，伸手触摸，到处都是冰冷的石头。很快她意识到，自己又掉进井里。她并没有慌张，虽然她很吃惊。与上次被子弹击中后的昏迷不一样，这次她清楚地记得以前发生的所有事。＂怎么会掉进井里呢？应该是沉入海底才对啊。＂她自言自语。
她朝上望，啥也看不见，看不见井口。她测量井的宽度，有四步之宽。摸摸井壁，并没有着力的地方。她知道单凭自己的血肉之躯爬不出这井。她突然想到：＂这不会是另一个梦吧？＂她赶紧用右手指甲使劲掐左手腕，好痛！她还不敢确定，握紧拳头朝井壁挥一拳，手指骨头传来的疼痛让她惊叫一声。＂这不是梦，这怎么变成真的了？！＂她开始有惊慌的感觉。她坐下来，闭上眼，不断地深呼吸，力图克服心中的恐惧。过去好一会，她平静下来，心中念头一动：阿兹列救我出去后坠落井中，在井中的应该是阿兹列才对，怎么会是我呢？这个念头一动后，她忍不住怀疑，难道我真与阿兹列合体？如果这样，那我的身体应该是阿兹列的身体才对。这个念头刚逝，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发生变化，手脚伸长，不再是血肉之躯。她大骇之下也有惊喜： 可以爬出去了。她清楚记得阿兹列是如何伸展四肢顶紧墙壁，然后收腹提腿，一米一米背着她爬上去的。她不再犹豫，如法炮制，也一米一米地爬。她爬得很专心，心无杂念，只有一个目的。这井确实很深，她感觉自己爬了一个世纪才看见井口。爬出来后，她已经虚脱，躺在地上不想动弹，麻木地盯着夜空。这时她才懂得，为什么阿兹列爬不上最后几米：他已经力竭。休息良久后，她渐渐有点力气，才留意到天空中高挂一轮明月。她动动，听见金属在石板上摩擦的声音，她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体仍然是阿兹列的。＂奇怪，我的意识仍然是我的。＂这样想时，她又好奇，想知道阿兹列的意识：＂让我感受阿兹列的意识吧。＂她情不自禁。
面前一个人像一闪而逝，就像闪电撕裂天空一样明明白白把她的内心一刀切成两半。她疼痛得忍不住眼泪直流，大口喘气，想叫却叫不出声。须臾之后，月光倾泻下来，抚遍她的全身，把疼痛感轻轻冲洗。她爬到井边，看着月光流入井中，消失在半途，不自觉喃喃：
黑夜看见明亮的眼睛
干枯的井里酿满月光
你一定想起了谁
生如流星
特帝听见两个女生的对话，他没有搭腔。他最近仍常思考佛学的理论，喜欢安静的环境。佛教对宇宙的起源避而不谈，一句＂无始以来＂，把这个问题踢得老远，这让特帝有些困惑。宇宙真的没有起源？生命呢？他此时听见文静在敲卫生间的门：＂小妃，小妃！＂
他大声问：＂怎么回事？＂
＂她去洗澡，已经两个小时。门锁住，没人回答，我很担心。＂
特帝跳起来，也去开门，也打不开。正要呼叫紧急处理时，门开了，他们冲进去，里面安安静静，王妃躺在浴缸里，满眼是泪，嘴角有血。
＂你怎么了？＂特帝和文静异口同声问。
＂我找到了阿兹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