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记

一座城不是一天就能建起来的。更何况是两座城。一座城兴了。另一座亡了。总是这样。那么当初我们为什么要建两座城?
正文

四(bis)

(2012-02-08 15:21:15) 下一个


那个年轻女人脸上又惊奇又好笑的神情,让我没来由地有些恼火。我如果告诉她我在2015年是个建筑工地上搬砖的,她多半不会有这种神情。而此刻她显而易见的“一个钢琴家跑到宋朝来了!他能干什么?举办个人演奏会?”的内心独白,无异于鄙夷地说“钢琴家搞什么穿越啊?”

钢琴家怎么了?钢琴家也是人嘛。钢琴家就不兴遭受意外?

我掉到庆历三年的宋朝,的确是个意外。

人民路南口电话亭的热闹,我早就见识过了。我与管弦乐队的排练厅位于与人民路交叉的青年路上,我每次去排练都要经过人民路。那里总是排着长龙般的队伍,堵车堵得乱七八糟。所以后来我索性到了那里就停车步行。每次看到那里排队买票的人比我的演奏会排队买票的人还要多,我就很生气。票贩子们围着我,纷纷声称自己手里的票是正版,而且目的地一个比一个诱人。

先生想去埃及看克利奥帕特拉吗?保证你比恺撒先到。

华容道华容道,如果见不到曹操,包退款!

上世纪五十年代罗马,情侣套票八折,最适合二人度假!

齐国去不去?看田忌赛马。保证甲排甲座。

三联票:1989年CND,1997年WXC,2005年多维!

……

我厌烦地推开面前挥舞的手臂,心里只想早点离开这个乱七八糟的地方。我并不是不相信穿越会发生,我家的钟点工小林据说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我观察过她几次,不打扫卫生的时候她总在哭,一边哭一边数落:“你这个狠心短命的,没事儿你推我干什么?现在我回不去了,园子里落满的花瓣谁来扫?”哭完了,她擦擦眼泪,把几个大垃圾袋拖到门口去。透过窗户,我能看到她嘴里念念有词着“质本洁来还洁去”,把垃圾袋们一个个扔到垃圾箱里。

至于我身边的亲戚朋友熟人同事,莫名其妙突然失踪的多了去了。其中极小部分失踪了很久后又会出现在人们视线之中。当人们问起“这段时间哪里发财去了”时,他们就带着神秘而无奈的微笑说:“别提了。穿越去了,差点回不来。”

所以我并不是不相信有穿越这回事。我之所以懒得搭理人民路南口那帮票贩子,只是因为我对穿越压根就不感兴趣。我在这儿活得好好的,事业有成,如日中天,春风得意,有什么好穿越的?搞穿越,是不满现实或者崇拜历史的人才干的事。我既不崇拜历史,也没有不满现实。

被我推开的票贩子里,只有一个稍微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他嘴里叫的是:

1830年,维也纳!

我之所以被吸引,是因为我几天后的演奏会上,将会弹肖邦的E小调第一钢琴协奏曲。而假如我从票贩子手中买下了这张票,假如这张票是有效的,我就能穿越到1830年的维也纳,去听肖邦亲手弹这首曲子,并且告诉那些反应平平的观众:你们不鼓掌,过两百年会后悔的。

但是这个念头在我脑中只是稍纵即逝。首先我不能确定那个黄牛卖的是真票。其次,就算那是真票,就算我穿越成功了,又能怎么样呢?肖邦当年也不过是个落魄的年轻音乐家,日子过得比我现在惨多了。我看他或者不看他,也就那么回事。再说我要是搞错了目的地,掉到秦朝去做苦力修长城怎么办?万一修长城还回不来,我岂不是要像钟点工小林一样,每天除了干活就是哭?

所以不管人民路南口是如何熙熙攘攘,我还是镇定地穿过人群,到我的排练厅去了。

演奏会那天,虽然天气不怎么样,但天公毕竟作美,雷阵雨拖到观众们都进了场才下。在曲子和曲子的间歇中,能依稀听到场外的雷鸣,混杂在场内雷鸣般的掌声中,很壮声势。

弹到肖邦E小调协奏曲的最后乐章时,波兰舞曲的节奏在琴键上流动,屋外雷声滚滚。我一边弹一边想,如果散场时雨还不停,斜对面拉大提琴的女孩穿的长裙下摆可能会被浸得透湿。

这句带“穿”字的话刚默念完,音乐厅顶上一个炸雷,我琴键上的手似乎感觉到一阵微弱的电流,舞台上好像开了几万只白炽大灯,一片雪亮。身边的世界突然以一种快速得近乎缓慢的速度旋转起来。

我真不愧是个聪明的人,居然立刻明白:我穿越了。一时间,我有些伤感又有些兴奋,有些不安又有些激动。我心里默祷:肖邦,我是弹你的曲子穿越的,至少让我见到你,不要让我被蒙古王爷当俘虏卖掉。

然后我就失去知觉了。

再次醒来时,我看见一张长着尖鼻子和尖下巴的脸正凑得很近地观察我。我脱口而出:Chopin。

尖鼻子和尖下巴生气地扭曲起来,一串语调奇怪的话毫不客气地扑向了我。后来等我熟悉了当时当地方言,才知道那串话说的是:你才小笨!你全家都小笨!你家锅碗瓢盆都小笨!

这个尖鼻子和尖下巴的人姓周,是宋朝庆历三年汴梁城相国寺东南角猫耳朵巷周记绸缎庄的老板。他虽然说话很冲,但其实不失为一个善良的人。他并没有仔细盘问我的来历,就慷慨地送了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一条打着补丁的裤子、一件布满大洞的夹袄和一双磨破了边的布鞋给我,换下了我身上的燕尾服、衬衣、领结、西裤和皮鞋。

“这料子不错,”他摸着我的燕尾服,喜滋滋地说:“我让作坊里研究研究,看他们能不能照着织出来。”

他看了我一眼,又连忙说:“我只是暂时借去用用,等作坊里研究完了我就还给你。”

这几句话他是用当时当地方言说的,我没听懂。等到我终于想明白了它们的意思,三个多月已经过去,周老板并没有把我的衣服还给我,我身上的破夹袄却越来越破了。

我碰上的这个刚穿越来的女人似乎要到绸缎庄里做衣服。我有些犹豫:要不要托她问问我那身衣服的下落呢?燕尾服西裤什么的也就算了,我很想把我的皮鞋要回来。主要是因为我脚上的布鞋实在已经破得没法再穿,走路硌得脚底疼不说,连踢狗都使不上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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