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出国（四十二）

（四十二）

其实不用父亲吴家驹写信提议他什么，吴曦在美国大千世界的岁月里免不了认识身边的女人。

吴曦在车衣厂打工不多久，就有何老板的外甥女罗凤娇经常跑过来与他搭讪。罗凤娇体态丰满，娇艳欲滴，虽已三十多岁了，却打扮成青春少女的模样，穿迷你裙、水手服，梳马尾发型，用眼影膏把眼圈涂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好像吃过拳头挨了揍。她与经营汽车旅馆的老公离了婚，有个十七岁读高中的女儿宝琳。宝琳喜欢浓妆艳抹穿戴成人服饰，母女俩出双入对形同姐妹。前夫付给的赡养费不够花销，自己又闲得无聊，罗凤娇就在姨妈何老板的车衣厂做财会，记录员工每日上报的件数和累积的工时、按件或按时计算工资，扣除税金、开具支票发薪出粮。工作还算轻松，但很单调乏味。

罗凤娇偶尔在酒吧间或赌场遇见轻浮男子，双方逢场作戏来个一夜情，这对于离婚的女人倒也无伤大雅，但想要交上个正正经经的男朋友就难了，没有机会，没有人选。车衣厂里女工居多，男工中没有她看得上眼的人，就那么几个墨西哥打包工和烫衣工，还有广东人阿荣，瘦削矮小，其貌不扬，庸庸碌碌，懦懦弱弱，老是惦记着大陆里的老婆孩子。自从吴曦来衣厂上班，做了烫衣工，她有事没事就站在烫衣台旁，用带有浓重广东音的国语和他聊天。在罗凤娇眼里，吴曦这个上海人长相清爽，举止正派。那种在闭塞的成长环境中造就的懵懂和少不更事的清纯气质正是她以前遇见的众多轻浮男子包括她的前夫所没有的。罗凤娇对吴曦有了好感，爱屋及乌，连带对他的表姐顾晋秀也另眼看待，在职权范围之内尽量帮忙，总是把容易做的衣衫分配给他表姐做。容易做的衣衫车得快赚得多，难做的衣衫车得慢赚不多，这是众人都晓得的，顾晋秀当然也心知肚明，受宠若惊，奇怪何老板的外甥女为什么这般照顾自己。

 

那天上午正巧墨西哥打包工有事请假，吴曦进门时何老板叫他去顶替。做打包工是按时计酬的，不像烫衣工或剪线工是按件计酬。吃过午饭，墨西哥打包工回来了，吴曦又做回烫衣工。

罗凤娇跑过来攀谈，“小吴，你今天早上八点钟就来上班了，进了门忘记打卡，做了一个多小时的打包工后才想到去打卡，我是亲眼看见你进门的，所以我会在纪录簿上写下来，多算你一个半小时工资。有我在照顾你，不会让你吃亏的。”

吴曦不失礼貌地点点头，“哦，多谢你，罗小姐，我今天一进门，被何老板叫去打包，匆匆忙忙的，忘记打卡了，想到时已经白白干了一个多钟头。不料你这么注意我，为我做记录，不让我白做，不让我吃亏，太谢谢你了。”

“哪里，哪里，为你做正确的计时是我的工作，我的责任，是应该的。你凭劳力干活，哪能让你白干啊。你要谢我的话，晚上请我吃饭好了。”罗凤娇有点讨好，有点撒娇。

吴曦随口敷衍一下，“哈，当然，当然。”心中却犯嘀咕，多算一个半小时的工资才几元钱，而请一顿晚饭的花费可大了，如果真的请她吃饭，就太亏了吧。不过，也许她只是说笑罢了，自己不必太较真。

 

下班时间一到，吴曦和阿荣一起匆匆去成人学校上英语课，刚走到巴士站，只见罗凤娇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追上来。

罗凤娇劈头就问，“咦？小吴，不是说好今晚你请我吃饭吗？怎么忘记了？”

吴曦搔搔头皮，“哦，罗小姐，对不起，我以为是说着玩的，你真的要我请你吃饭吗？”

“当然喽，谁和你说说玩玩？我可是认真的哟。现在就去好吗？去中国城吃吧，我知道哪家餐馆的菜好吃。我有车，我载你去，走吧，我的车子在那边的停车场。咦？你还愣着干什么？”

吴曦摸摸上衣和裤子的口袋，“哦唷，我的钱可能带得不多，我不知道今天会请客吃饭。要不改天好吗？”

罗凤娇咯咯笑个不停，“哈哈哈，看你傻乎乎的样子，你没带钱有什么关系？我怎么会要你付钱呢？你请我吃饭，当然是我付钱喽，我有带钱。不用改天了，就现在，说去就去，还犹豫什么呢？”

吴曦指着阿荣，“可是，阿荣哥和我现在要去成人学校上英语课呢。”

“嗬，英语课管啥用？我来教你如何用英语点菜，教的是实用英语。我们一边吃饭，一边练习讲英语，学得快，记得牢，很管用喔。”

吴曦还是忸忸怩怩不肯和罗凤娇单独吃饭，拉住阿荣的手臂，“阿荣哥也一起去吃吧。”

阿荣很知趣，“不要，不要，你们去吃吧，我一个人去上课好了。我的英语实在太烂，不想随便缺课。哦哟，巴士来了，我先上车了，你们去吃饭吧，再见，再见。”阿荣跳上停站的巴士，向他们挥手道别。

吴曦推辞不成，只得硬着头皮跟罗凤娇走向停车场。

 

罗凤娇驾车把吴曦带到中国城的龙凤海鲜酒家。两人踏进店门，刚入座，吴曦才想起这里就是顾晋秀打周末工的餐馆，立即起身，拔腿要跑，被罗凤娇一把捏紧他的臂膀，只得又坐下来，心神不宁，如坐针毡。

罗凤娇问：“你干吗呀？干吗这么坐立不安紧张兮兮的样子？”

吴曦支支吾吾，“我的表姐就在这家餐馆打周末工，我怕被她撞见，看到我和你一起吃饭，不好意思。”

“你是说顾晋秀在这家餐馆打周末工？今天又不是周末，她不会在这里的啦。你怕什么？她是你的表姐，又不是你的女朋友，她不会吃我的醋啦。有什么不好意思啊？”

“不是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她误会，以为你和我在约会。”

“就算约会又怎么啦？你还未婚，我已离婚，我与你约会是很正常的呀。”罗凤娇伸手握住吴曦的手。

吴曦的手被握得紧紧的，一时缩不回来，他感觉到自己冷冰冰的手逐渐暖和起来，脸也热了。正在他十分为难不知所措时，有个男服务生递上菜单，罗凤娇才放手去接菜单。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