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stalia:情智灵性之翼

卡斯塔里亚,神话中的灵感之泉,生命之源。你赐我以情智灵性,我回报你以词赋诗文。就这样,离开了陆沉的故乡,来到了海外的古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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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人(中篇小说连载之53)

(2013-10-13 01:48:27) 下一个
狼人(中篇小说连载之53)


                          卷四:家园(续)

县城已被抛在身后。印象里留下的,是外观酷似纸板的新型建筑与新修街道的拼接,多了些层叠,多了些堆砌,却丝毫掩饰不住它的呆板、单薄与苍白。从政府办事机构的大字招牌来看,已经升级为县级市。一方面是到处悬挂的大红标语渲染下的现代化前景,另一方面则是依照所谓城市模式进行的拙劣仿制。记忆中那座简朴的小城,虽狭小、古旧,但处处让人感觉亲切与温馨——我还记得青石板铺就的街道路面、外表黑黝黝里头却热气腾腾的吊脚茶楼、神秘而叫孩子们景仰的夫子庙、庙里面貌可怖又可笑的哼哈二将……如今全没留下任何影迹。连无论在哪个角落都能听到的纯正、徐缓而不躁促的乡音,也被来自各地方的杂七杂八的方言代替。

小城原先的存在有点接近奇迹。听父亲讲,上世纪后半叶发生在神州大地的种种大事件,可能因地处偏远,都没怎么波及到它。把铁门拆掉、铁锅砸碎的大炼钢铁热潮,小城只是在广播喇叭里咋呼了一阵,没有人正经动手干;亩产万斤粮的丰产田,也没有上报,无人想凑热闹混个大跃进的典型;在我出生的七十年代,从懂事的年龄起,就只见人们相当务实地只顾伺弄自己门前院内的那点活,对远在北边的首府和东边沿海的都市发生的新闻并不关心,茶楼里谈论的最多的还是谁家闺女嫁到哪里了、谁家母猪生了几个崽……更别提什么国际上的风云变幻,所以很快生活就变得安详而充裕。倒不是这地方的人有多少独特的觉悟,而是逃难到此的祖宗先辈们,传给了他们惧怕折腾、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的人生基因。不过从这回见到的情景看,经济发展的大潮最终强过历来政治运动的冲击波,硬是叫边远腹地的小城放弃了近半个世纪的抵禦,抹去了它原有的特色。

眼下,一个大型石化企业(正是它造成了一路目睹的环境污染),加上以故乡老镇为中心开发的生态旅游区,算是两大经济开发的支柱,联手把小城推入了现代繁荣的光环。那么,在这虚幻的光环下,屏山脚下的碧水湾,和碧水湾环绕的故乡小镇,究竟又会是番什么面貌呢? …… 

当一眼重新见到碧水湾时,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心头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碧水湾呀碧水湾,曾经我怎样赞美过你?每次有机会从省城回来,看到你清湛如洗的一汪碧波,喧嚣骚动的内心立即变得安宁平静。我会忘掉所有的烦心事,安安静静在岸边找一处背人的地方,兴许是杨柳荫、芦苇荡,也兴许是萍藻汀、沙石洲,听由自己陷入冥思畅想。于是就像洗了个精神上的桑那浴,顿时头脑变得清醒,活力重新苏醒。这可能是我久久拖延着没有把家搬到省城的真正原因。但现在,目光所及是人为布置的大型旅游宣传品:旗帜、标语、灯箱广告……水中和岸上都有。水湾边也经过整饬,增加了不少人工的花圃,布置得不伦不类,也增加了游人扔下的垃圾。水波虽然还是那样碧清湛蓝,但明显有蓝藻在繁殖,散发出一股特异的气味,这从水湾里打捞蓝藻的小船也能得到验证——不明底细的游客,还会以为那些是等候他们的游艇。

至于我的屏山镇,也已眉目全非。外地游人初到这里,会被一色的青瓦粉墙吸引,感到遍布全镇的明代式样的宅院亭榭相当有特色。但那根本属于伪古典的复制,连笨拙的翻新都不如。而且,这是推倒了小镇原来几乎所有的旧房屋,凭着想象设计的图纸修建的。试想,那些由当代人构想的崭新的回廊与照壁,那些白得晃眼的墙垛和仿制的雕花家具,怎么可能体现古代悠远的神韵?更可悲的是,如此大兴土木,并非真要承继文化传统,只为着商业贸利。因此沿街的小商店一家挨着一家,竞相出售全国各地旅游景点都在销售的土特产和纪念品。这就是周至豪们的杰作,借着种种巧立的名目,自毁长城,不惜断送掉价值无法估计祖上留下的遗产。

我家古宅原来所在的地方,依稀还辨认得出,但已变成露天的美食广场,叫卖的同样是全国各地的特色小吃。高空还有广播喇叭在鼓噪,除了插播的流行歌曲,就是导游指南和商品广告。尽管不是节假日,游客也不见稀少,一辆辆旅游车不断拉来新的人源。实在因中国人口太多,不难想象哪个景点都如此。可是,等我打算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试着找到一两张稍微熟稔些的面孔时,却扑了空。人头攒动中,迎面走过来的男女老少,不管胖、瘦、俊、丑……尽是些陌生的眉眼。苦涩的滋味泛上了喉头:看来乡亲们和我已经两下茫茫,犹如隔世,不算生死诀别,也差不离。

可当务之急岂容耽搁!必须尽快找到女儿小慧慧和妻子,她们搬走了吗?去了娘家还是别的地方?还有仇人周至豪,这家伙高升了?还是调去外地啦?……都有可能。但想得到确切的消息,不花上几天功夫不行。正暗暗核计是否重操旧业,在这旅游景点摆个地摊,招揽游客算个命,好糊个口混日子慢慢设法打听,突然间直觉让我骤然一惊,感到背后又出现了莫名的盯视。仓促回过头去,只见到有个可疑的身影一晃,随即隐身在游客人流里。

我不由得为这若有若无的盯梢犯疑,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于是免不了在人群中挤挤擦擦。这时候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周围的人都皱起鼻子,用一种纳闷而警觉的眼神打量着我,并且无形中同我拉开了距离。于是我轻微的跛行在拥挤的小街上变得十分触目——仿佛是在检阅人们的列队迎接,但那迎接充满了怀疑和敌意;又像是在穿过不规整的行刑队,他们不用一颗子弹,单靠冷酷的注视就足以把我杀死。

我赶紧窜到游人稍微稀疏些的广场上。情况好转了,但我必须找到原因。趴在喷水池边照了照面孔和身影,没什么特别的,外衣也是特别换上的干净整齐的一套。喷水池那头有两个男女小孩,四五岁的模样,单独结伴在玩手中的彩色气球,他们的家长或长辈应当在不远处照看着。都说童言无忌,不妨看看他们对我会有什么反应。可等一到跟前,小女孩就惊惶地哭了,小男孩则捏紧小鼻子,极其厌恶地瞪着我,勇敢地叫道:“臭!臭!臭!臭家伙,别过来!……”

体味!……我拔脚就走,顿时明白了原因所在。如狗似狼地生存了这么长一段时间,饮食起居完全不同于正常人,浑身上下肯定沾染了或生发出兽类的气味。尤其遭遇丐帮的偷袭受伤,完全沦落入畜界后,更是如此。油坊两姐妹不曾觉察,一方面油坊本身腐烂的油饼就难闻,另方面她们对我有性需求,急切之间也顾不得,好歹还算替我洗过澡。我能够在瓜棚里剪掉和退去身上的兽毛,但不可能迅速涤除这种非人类的体味。如果说,公路上疾驰的手拖司机还闻不到身后的异味,但同游人的近距离接触肯定引起他们对非我族类的警惕与敌视。

我不得不落荒而逃。故乡呵,我的故乡,历尽千辛万苦,才回到你怀抱,但你依旧把我逐出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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