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香的书

母亲说, 我和你爹爹经历的事, 能写成厚厚的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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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母亲在一起的日子 (24 - 大祸降临)

(2020-09-14 10:56:50) 下一个

    那是一九七一年正月十五的晚上,人们都沉浸在节日的欢乐气氛中。村里搭了戏台子,父母哥哥弟弟们都去了戏台那边,准备看自己村排练的戏剧。我因胃疼没去,自己在家躺下了,只听到戏台那边传来劈劈啪啪的烟火鞭炮声。

    不大一会儿,小弟弟从外面跑回来喊我:“四姐,四姐,我二哥被大爆竹崩了,爹妈带他去宋家医院了!”“崩着哪儿了?崩得什么样啊?”我急切地问。小弟弟说不清楚。老天保佑,老天保佑!我念叨着。一会儿功夫,父亲慌忙回来拿钱说:“很严重,满脸是血,左手没了,宋家医院给叫了救护车,得马上送招远城县医院。车在西边大道上等着,我得拿着钱赶快走!你和你哥哥弟弟在家好好的哈!”边说边走了出去。

    那一夜,我们几个在恐惧和眼泪中度过。第二天下午母亲回来了,说二弟弟左手彻底没了,满脸是血淋淋黑乎乎的药渣子,都崩进肉里了,睁不开眼,眼珠子里都是药渣子。母亲流着眼泪说:“咱家是穷命啊,不能有钱,有点钱就出事了。”原来在年前三姐结婚带三姐夫来家,姐夫按照他家那边的风俗习惯,给了母亲四百元钱。母亲握在手里还没等想怎么用,家里便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和母亲整天流眼泪。 

    有一天上午,母亲出去了很久,回来时有个大娘陪着,还在劝母亲想开点儿。原来母亲自己去了村南的已经平掉坟头的祖坟地里,在那里嚎啕大哭。哭她的命苦,哭上天的不公,哭我二弟弟残废的未来。“老天爷,你怎么这么折磨我啊,留给我这么个残废儿子干什么?你叫我这辈子怎么过啊!你叫我死都死不安宁,死都得挂着他闭不上眼哪!老天爷啊,你留给我这么个没有手的瞎子怎么办哪!······” 无奈的哭声凄凉地回荡在张家的祖坟上空。是好心的北屋雪艳家大娘听到后,跑过去给劝回来的。母亲对我说:“在家不敢大声哭啊!觉得心里憋屈,张家的祖宗怎么不照应我呢?”

    二弟弟在招远城住了11天院,回来时整个左手都没了,留下光秃秃的手腕。崩得稀巴烂的右手掌都缝好了,上面还带着未拆掉的线,无名指断掉了两节,还剩下一个骨节。要命的还不是这些,是那整天流泪还不敢睁的双眼。县医院的医生说他们只能治到这样了,眼睛得到大医院去看。 

    在家待了没几天,父亲就带着弟弟去了青岛的山大医院,让弟弟在那里住院治疗。父亲在青岛四方区还找到了母亲的一个堂弟,我们应管他叫二舅。有时父亲过去跟舅舅说说话,宽慰一下心。出院时还是从他家吃的饭走的。治疗了四十多天,弟弟总算不那么流泪了,但还是睁不开眼,就是强忍着睁开也什么都看不见。父亲要求给做手术,挑出那些药渣子,医生说药渣子太多太深不敢动。 

    父亲不相信也不甘心这样的结果,背着医生又跑到烟台的眼科医院咨询。烟台的医生说应该马上作手术。这使父亲不知如何是好,到底该怎么办哪?这手术该作还是不该作,效果会不会好,想不明白搞不清楚。

    父亲在青岛办理了出院手续,回到家跟母亲商量应该怎么办。最后商定还是去北京同仁医院吧,听说那里有中国最好的眼科医生。筹备资金说走就走,父母亲不能眼看着他们越来越壮实的二儿子是个瞎子。记得父亲临走时的一句话:如果我的左手右眼能移植给他,我自己就不要了给他换上。

    父亲一贯脾气暴躁,但对于家人治病却从不含糊。母亲每次生病,他都在身边精心伺候。煮饭、煎药、查资料,还学会了打针。记得家里有个铝制的消毒盒,他能十分认真地消毒。家里那么穷,父亲还带母亲去过青岛山大医院治过病,回来时还了一棵家里没有的,母亲喜欢的茉莉花。以至后来挺好过的张仁春家大娘生病时抱怨:“你看人家言爹爹,家里那么难过,言妈妈生病,说上医院马上就上,你们怎么不给我治病啊?”言是大姐的乳名。

    父亲常常鼓励我们都多看医学书。大姐给寄来的一大本《农村赤脚医生手册》,全家人都愿意翻着看。有时候父亲还叫我和哥哥轮流读给全家人听。

    父亲带二弟弟去了北京同仁医院,为了省钱没有住院,住在西城区葵花楼,母亲的一个叫冷花的堂妹家里。俩人在姨姨家一住就是大半年。母亲说她娘家是个旺族,姥爷兄弟五个,又都生了一大帮孩子,所以堂兄弟姊妹多,走到哪儿都有亲戚。父亲回来说,在北京每天上医院都要路过天安门。父亲还在天安门广场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前照了个像,他说纪念碑上也有他为国洒下的热血。父亲穿的是我给哥哥做的一件银灰色卡其布制服,不记得是为了省事,还是哥哥自己的要求,只缝了下面两个衣兜。去北京治病,父亲没有衣服就给穿走了。

    弟弟在同仁医院治疗了有大半年,我与母亲在忙碌和忧愁中度过。弟弟回来时麦收已经结束了,玉米都长到膝盖高了。二弟弟个子长高了不少,说话也改变了童音。眼睛能辨别出手上的五指,能看到熟悉的街道,但有时也免不了闯墙碰壁。母亲的心宽慰了不少。我也常常安慰母亲:你放心,不管到啥时候,我都会一直照顾二弟弟。

    二弟弟从北京回来时,穿着一双黑色牛鼻子塑料凉鞋,进门就脱下来,用他那改变了童音的声音说:“四姐,这鞋给你穿,爹爹买的时候就给我说了,叫我先穿着,回家得给你穿,你快穿上试试。”我说:“你留着穿吧。”他坚持说:“我治眼睛花了那么多钱,穿什么都行。你穿上吧,人家城里人都穿凉鞋,穿着好看。”硬是推给我让我试试。我穿上一试正好,当然非常喜欢。我穿着下地干活,大伙儿都说好看,还都夸我弟弟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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